Saturday, May 22, 2010

从同志、师傅到老师

那天在上海的一家美甲店里,一个大概二十四五岁的姑娘在帮我修指甲。她眉清目秀的样子,细细的葱指,做起事来敏捷麻利,我一见她就喜欢上她了。

她姓肖,是山西人,她在北京学习美甲,然后只身来上海打工。离开上海二十多年,每次回去探亲感到最新奇的不是那些如雨后春笋般的新大楼,而是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年青人。他们象我们当年去国外闯荡一样,带着好奇心,带着无限的新希望,来到举目无亲的上海。每次有机会同她们聊天,我就会问他们怎么来的,来多久了,对将来的打算是什么,对他们我有一种触景生情的感慨。

“肖老师,有电话找你。”一个个头不高,圆圆脸的姑娘冲着我们这喊道。“马上来了。”替我修指甲的肖姑娘一边站起来去接电话,一边用眼神向我示意,她一会回来。“肖老师?”她为什么被称“老师”?难道她又在哪里教书吗?我一边心里活动着,一边纳闷。

不到几分钟肖姑娘回来了,待她坐下,我好奇地问:“你原来是老师呀,在哪里教课?”肖姑娘听了连连摇头说:“我不是老师,我是这个分店的店长,做了店长,下面的员工就都这么叫。”“噢,是这样。”虽然我是不太明白“老师”同“店长”有什么关系,但我也没有追问下去。因为上海现在新生事物太多了,我们这些住“外面”的象是“大西洋底来的人”一样,见什么都感到怪,只好自己慢慢琢磨,免得问多了让人尴尬。

这家美甲店离妹妹家不远,离开店后,我一边欣赏新做的指甲,一边朝妹妹家走去,我想向她展示一下我漂亮的法式指甲,同时约她吃个午饭,姐妹俩一起聊聊生活小事。

到了妹妹家的门前,我按了门铃,一个留着超短头发,身穿黑色皮茄克的年青女士给我开了门,她是妹妹的秘书叫小沈,我以前同她见过几次,所以我们一见面就相互热情地打起招呼来。

见到妹妹我炫耀地把手在她面前一伸说:“美吗?”妹妹看了一下我的指甲说:“美,但这太不公平了,为什么我的指甲那么短,不要说涂这么好看的法式指甲了,就是涂一般的指甲油都困难。”正当我想安慰妹妹那双发育不全的指甲,小沈向我们走来。她对妹妹说“牛老师,给那家出Catalog的公司的email怎么回?”妹妹说:“来,我拿稿子给你看,麻烦你这样发给他们。”他们一边谈一边走向工作桌。

“牛老师?”怎么妹妹也变成“老师”了,她可是没有做过老师的呀?凭什么小沈可以称呼她“老师”,这太奇怪了。为了不打扰他们的工作,我忍住这个问题没有发问。

妹妹回上海生活十年了,她现在成了地地道道的上海美食“活地图”。每次回沪妹妹都会带我去一二家我以前没去过的而且有特色的餐馆。那天她带我来到静安公园对面的PuLi宾馆,这家宾馆听妹妹说是爱好室内设计者必看的,它是第一个建立“Urban Resort”(城市度假村)思想的宾馆,在最近《Coude Naste Traveller》旅游杂志上被评为“10 ones to watch”。它不仅有世界一流的室内设计,而且它的餐馆做的菜也相当时髦和有品味。

一走进Puli的确名不虚传,宾馆的角角落落都充满了设计大师不同习俗的思想,他用色简单,没有一样多余的东西,妹妹指着地对我说:“姐姐,看,这是为这家宾馆专门烧的地砖。”我低头仔细打量地上,真的,这里的地砖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黑黑的发亮,但其中也有一些深浅的变化,在日光和灯光的照耀下,放眼望去,一闪一闪的,有涉足于深邃的水潭面上的感觉,这种感觉令我们每个人自然而然地不仅放慢而且放轻了脚步,原来这是为什么这里如此安静的原因呀,这里的静似乎让我们忘记了我们是身处吵吵闹闹,喧哗声不断的上海。想到这,我对这位设计大师肃然起敬,太妙了!

餐馆的菜果然也同这家别致的宾馆一样令我大开眼界,首先妹妹点的煎馄饨就非常有创意,馄饨坐在菠菜炒蘑菇上,这种菠菜炒蘑菇Soucer是典型的西餐主食配菜,用它来配上海菜肉大馄饨真可谓匠心独运,馄饨的上面还洒了一些白芝麻,几根嫩嫩的香菜轻轻地躺在馄饨上,这种装点又带给我一种日本怀石料理典雅的享受。我点的美式汉堡包也有别出心裁的地方,这个汉堡包同美国的大不同,个头出奇的小,是瘦高型,也许以此来体现城市人的Fashion Style. 土豆条上洒的是Rosemary的碎叶子,番茄酱则是放在药瓶子里。面对这些新奇的思想,我目不暇接,视觉的刺激远远超过味觉的感受,以至于那馄饨和汉堡包是啥味道我一点也没有印象了。

饭后茶余之间,我问妹妹:“你现在收学生教画画了吗?”妹妹瞪大眼睛道:“没有啊,你怎么会这样问?”“噢,因为小沈称你老师,所以我以为你开始收学生了呢!”我答道。妹妹听了大笑道;“姐姐,你不懂,现在都叫老师,不管你是什么人,我也搞不懂为什么。”“就是嘛,我也糊涂了,今天给我修指甲的女孩别人也教她老师,太新奇了。”

晚上回到我爸妈家,我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那人要找“牛老师”,我们家我妈是老师,她曾经做过中学和大学老师,但她姓林,以往来电话都是找“林老师”的,一般找我爸的都称他“老牛”,我条件反射地想那人找错人了,于是我问他是不是找“林老师”,他说不是仍坚持要找“牛老师”。我突然想起白天的经历,恍然大悟道:“好的,牛老师在家,我帮你叫他。”

等爸爸接完电话,我好奇地问:“爸爸,哪人是谁?你何时被称老师了。”爸爸嘿嘿一笑;“他是我集邮的新朋友,现在人不知怎么搞的,都爱称老师。”我说:“这不有点乱套了吗?那真正的老师该称什么哪?老师怎么可以这样滥用哪?”这时妈妈也发言道:“我也这么认为,老师不可以这样随便用,老师是用来称呼我们这些真正教书的,现在的社会里不管什么人都被称老师,就象当年人人被称师傅一样。”妈妈这话一落音,我们对称呼的讨论就越讲越激动了。是啊,太久没有听到“师傅”这个熟悉的称呼了,这可是一个非常有时代性的称呼。

记得我读小学的时候,正值文化大革命,每天我们都要读毛主席的语录,当时最流行的口号是“向工农兵学习”,“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学生每个学期除了学文化课外,还要去工厂、农村“学工”、“学农”。那时在大街上问路,逢人就称“师傅”,到商店买东西,如果你要招呼店员,你就大声向他们叫“师傅,师傅”,上了公共汽车后,就向卖票的说:“师傅,两张5分的。”,夏天去店里买冷饮时对着店员说:“师傅,两根棒冰,两块简装。”

我毛毛头的时候是还没有叫“师傅”的时代,听爸妈讲那时社会风气可好了,人人学雷锋,助人为乐,那是一个见了人用“同志”相称的令人怀念的年代。除了在电影《向阳院里的故事》、《李双双》、还有《她俩和他俩》等听大家称呼“同志”外,我记得连照顾我的阿姨都叫我爸爸“牛同志”呢。

称“同志”的年代我太小,称“师傅”的社会我还没有步入社会,然而在这称“老师”的时代我又成了局外人。不管我们生活在什么时代,我们的文化是不直呼其名的,因此都在其名之前都冠于“头衔”,但不同的时代,“头衔”不同, 如果你现在称人家“同志”或“师傅”,那你一定会被认为是个老八股,或与时代格格不入的人,你在办事和社交时会引来不必要的疑心。所以称呼对了,我们就可以自然而然地融入社会,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

几天以后我同光光聊电话, 我迫不及待地把我对“老师”的新发现告诉他,没想到光光比我还拎得清,他说:“称呼的变化在大陆太快了,而且很敏感,在‘同志’和‘师傅’之后,在服务业还流行过称‘小姐’和‘先生’。”“对。我记得。”我插道。“可是现在变了,‘小姐’不能再叫了,要称‘小妹’。”光光接着说。“真得吗?那么对男的还称‘先生’吗?”我急切地问道。光光嘻嘻一笑道:“当然不行了,要称他们为‘小弟’了。”

光光一向爱拿我的天真取笑,因此我对他的信息半信半疑。待到下次回国再来证实吧,但“小姐”和“先生”看来是不敢轻易出口了。

4 comments:

Z. Zhou said...

听周立波的"笑侃大上海"
浦东老板招呼服务员小姐:
"妹妹啊, 帮周先生来碗咖啡"

Deborah said...

周立波是我们同龄人,听他讲“清口”很怀旧的。

Z. Zhou said...

语言在不断地进化,上海话也一样,现在上海到处叫老师让我也不习惯.

称谓的变化: 先生太太--同志--师傅--老师
"挣钱"的变化: 赚铜佃--赚钞票--扒分--背米.

几年前在温哥华遇到一位老先生,离开上海已有五六十年了, 说的是老上海话, 听起来别有风味.

Deborah said...

是的,哦呢(阿拉)也欢喜听老上海话,象周柏春那样的。
“背米”是第一次听,很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