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April 19, 2011

同陌生人可聊

同陌生人可聊


很多年前看过一部恐怖电影叫"Never talk to strangers "( 同陌生人莫聊)。我对电影里的剧情并没有太多的记忆,只记得故事是讲一个年轻女人在同一个陌生男人结识后发生的一起凶杀案。自从看了这部电影以后,我没有想到这部影片的片名竟然会给我带来很深刻的影响。在生活里每当有陌生人同我搭讪,我就会想起这部电影,它会让我对眼前的陌生人提高警惕,仿佛他们都有杀人犯的嫌疑。可是在最近的某一天,我破戒主动同一个陌生男人交谈。


我工作室的隔壁是一家日本料理店,它同我的工作室在16年前同时开张。因为图它方便,只要我去工作室工作,中午就一定在那里就餐,我对我的朋友说,它是我的"食堂"。


"食堂"不大,有两个房间,里面那间的桌子是美式榻榻米,说它是"美式"是因为它虽然不用象日本式榻榻米那样要跪着,但桌子下有个洞,它要求客人脱了鞋子才能在桌子前坐下。外面那间放的是普通桌子,不用脱鞋即可坐下就餐,那里还有一个长长的吧台,它面对寿司师傅,一边吃饭,一边可以看寿司师傅干活,一个人来店里吃饭的客人都喜欢坐那里,这样坐似乎可以克服一个人就餐的孤独感。


我是"食堂"里的老"吃客",吧台是我的老位置。我对菜单上的菜了如指掌,但十六年来我永远只点我的老两样:铁板三文鱼和寿司。吧台上可以同时坐下七八个顾客,他们中许多是同我一样的老"吃客",尽管对他们的面孔我都认识,但我基本上不同这些"熟悉"的陌生人搭讪。有时偶尔来了一个从没有见过的真正的"陌生人",我们这些"老吃客"一定都会对那人打量一下,但也仅此而已。


那天,一到午饭时间,我照例去"食堂"进餐,我象平时一样边吃边在iPhone上读小说。不一会"食堂"的女招待带了一位瘦高个男人坐到我的边上,我一看就知道他是没有见过的陌生人。他虽然剃了个光头,但年纪大约只有三十六七岁的样子,西方男人很多不到三十就秃头了,他们不象东方秃头者,哪怕秃得只剩一个奇丑无比的"荷包蛋"也不舍得把头发都剃了,而大多数老美,一看自己的头秃得没救了,就干脆潇洒地把头发全剃了,给你来个真假难辨。


"光头"长得其实还蛮精神的,他窄窄的长脸盘上有一双很亮的眼睛。他在我左手边坐定后就开始打量起我来,我目不斜视地看着我的手机,我要让这个陌生人知道,本人毫无兴趣搭讪。可是没有过几分钟,我的余视告诉我,这个陌生男人又在看我,而且他的视线好象落在我的手指上,不知为什么,我一下感到有受侮辱的恼火,我转过身子冲着这个陌生男人向他开腔。


在美国,有一个风俗习惯,那就是结了婚的人一定会在左手的无名指上戴戒指,所以在社交中,人们都会以在那个手指上戴没戴戒指来判断那人的婚姻状况。因此很多迫不及待想找老婆的男人也以此来决定是否要同眼前女人搭腔。仿佛他们的眼里只有戒指,对戴戒指的女人他们就毫无兴趣结识,他们认为同没有可能发展男女关系的女人交往哪怕是一般交谈都是浪费时间,而对没戴戒指的女人也不管对方是否有兴趣,他们跃跃欲试大显殷勤。我向来以为这种男人很庸俗,目光短浅,他们在生活里纯属没有品味的无聊之辈。


然而中国式的结婚,酒席是一定要摆的,结婚证书也是有的,但我们婚后倒没有要戴戒指或戴其他什么可以表白身份的东西,因此我和先生虽然结婚多年,我们从来都没有戴戒指的习惯,所以在美国生活的我,常会受到这些无聊男人的攻击。首先,当他们一看我没有戴戒指就殷勤地向我接近,我对陌生男人警惕性很高,把他们通通归于有犯罪嫌疑,如果摆脱不了他们的搭讪,我常故意向他们提示我的先生的存在,于是他们会立即问我:"你为什么不戴戒指?"仿佛我犯了什么弥天大罪,顿时那种狭隘的见识不多的西方男人的面目会暴露无遗。


凭我的老经验,我断定"光头"一定是属于这类"看戒指"之辈,心中好笑,于是我开了不同陌生男人搭讪之戒,也不怕他是否有谋杀嫌疑,我在他面前亮了亮我的左手对他说:"我知道你在看我有没有戴戒指,对吗?我可以告诉你,我虽然没有戴戒指,但是我已是有主的人了,真对不起。""光头"见我如此一针见血倒出他的内心活动,他的脸"唰"得一下红了,见他如此发窘的样子我好不得意。于是,我以教训他的口吻又对他说:"其实, 如果要找约会,你就该去上Match.com,那里不都是不戴戒指的人吗? 来这里吃饭你就应该放松,你何必这么认真? 同一个戴戒指的女人聊天未必是没有收获的,陌路相逢,在一张吧台上共进午餐,随便聊几句开心的事,难道不也很愉快吗?你又何必要用戴不戴戒指来妨碍你的正常交际呢?你们这些美国男人真的是无聊加死板。"


"光头"那双明亮的眼睛此时更亮了,他一边猛点头一边对我说:"你很有见解,你很直爽,你很有意思。"接着他向我礼貌地伸出手自我介绍道:"我叫阪,幸会。"我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这下轮到我不好意思了,心想:"完了,这下非同这个陌生男人搭讪不可了,但愿他不会是个坏人。"


阪告诉我他刚同女朋友分手,那个女朋友是从台湾来的中国人,他们曾住在一起四五年。自从两人分手后,他又成了单身,找人约会是他现在生活的一部分内容,所以他向我坦白他刚才是在察看我手上是否有戴戒指,同时他也向我道歉那种做法是有点不礼貌。阪还告诉我,他以前常同女朋友来这里吃晚餐,这是他做单身后第一次来。


"你不来是怕撞见她吗?"我问

"是。"

"那难道今天不怕了吗?"

"还是怕。所以改来吃午饭。"

"难道她不会来吃午饭吗?"

"不会的。因为她上班的地方离这里很远,她中午来不了。"

"那你在附近工作吗?"

"是的,我做事的地方就在附近。"

我被阪如此"老实"的交代"感动"了,眼前的这个陌生人似乎不再陌生,我一下放松了警惕,同时我替他把有"谋杀嫌疑犯"的帽子也一并摘除,我断定阪是一个没有危险的陌生人。


我们一边吃一边聊,通过对话,我不仅知道阪是学生物的,而且他还告诉我,他的业余爱好是日式摔跤,我告诉他这里是我的"食堂",我在这里吃了十六年的中饭,来这里的任何陌生人我都知道。在结账之前我又一次破戒问了一个不该问陌生人的问题,我问阪:


"你干活的公司上市了吗?"

"上了。"

"行情好吗?"

"挺稳的。"

"你喜欢你的公司吗?"

"很喜欢。"

"那么你感到你们的产品有前途吗?"

"太有前途了,我们搞的基因研究将给医药界带来巨大的用途。"

"那么你可以告诉我你们公司股票的代号吗?"

"当然。"


阪见我拿出iPhone把他公司的股票代号输入,他在一边问道:"那么你要不要把我的电话号码也一起输入呢?"我笑道:"我从不留陌生人的电话,你别忘了我是戴着无形戒指的人。"这回他并没有红脸,反而若无其是地回答我:"你不是叫我不要只顾看戒指吗?同你一起聊天吃午饭挺开心的,下次你来食堂可以给我发个短信呀。"阪的活学活用让我忍不住再一次破戒,我留下了这个陌生人的电话。


同阪在"食堂"门口分手后,我对今天自己一破,又破和再破不同陌生人搭讪的戒感到一种莫名的快感,心想,我为什么要怕陌生人?我自己对阪来说不也是陌生人吗?同陌生人聊一聊不是也可以打开更多的生活窗口吗? 想着想着,我打开iphone在我的股票证券网上下单买了200股阪公司的股票,我想,同这个陌生人的聊天或许还会有意外的收获呢。



几天过去,因为没有去工作室上班,所以那几天我也没有去"食堂",阪自然也没有再见,可是我倒对阪公司的股票行情每天都在关心,没有想到这只股票那些天几乎每天都以小幅度的速度健康递增,昨天一开盘竟然大长了10%。在最近经济很不景气的股市,这种运气是很难得的,我决定立即卖掉手上所有阪公司的股票。股票一出手,我给阪发了个短信:

"祝贺你的股票大涨,谢谢你的辛苦劳动,今天是收获的日子,如果想去食堂吃午饭,我替你在吧台上先占个位置。"

不出一分钟,阪来了回电,他说:

"谢谢,请让我坐在你右手边的位置,因为这样我不会再犯只看戒指的错误。"


读了阪的短信,我被他的幽默逗笑了,虽然我的脑子里再一次出现那部恐怖片的片名"Never Talk to Strangers"( 同陌生人莫聊),但我想电影里的那个女人太倒霉了,其实生活里的好事和坏事的发生都靠运气,同象阪这样的陌生人交谈一下不但无妨,还可以发一点小财呢,所以同陌生人是可以聊的,当然对他们的警惕性不能放弃更不能轻信。


Wednesday, April 13, 2011

贵在正方

贵在正方


对作家来说,无论是业余的还是专业的,无论是有名的还是三流的,每当有人向他们"求"书,大凡都是一件会令他们心中欢喜的事,如果书送出去后又反馈几句美言来,那么飘飘然的感觉自然是免不了的了。


Q生是我的高中同学,30年未见,最近取得联系,在呜呼哀哉光阴的飞逝后,我们相互汇报了各自的近况。当Q生得知我去年在上海出了一本杂文集,他客气地向我"求"书,我喜出望外之余,立即赶去邮局寄书。


几周过去了,寄去的书如石沉大海,Q生那里不见有一字半句的回音,我开始扫兴起来,后悔不该把别人随便开口要书的事认真地以为是"求"书,现在的人每天为生活奔波,连e mai l和face bo o k都来不及对付,谁还有闲功夫读我那些区区杂文,想到这里,我也就打消了去e mai l讯问Q生收书情况的想法,决定不再挂心此事了。


几天前我突然收到Q生的Email,他告诉我,我寄去的书他早收到了,为了答谢我的

书他特意邮寄一张卡片给我,但很不幸,卡片被邮局退还给他,他昨天方才又得机会将卡片再次寄出,所以他希望我原谅他迟到的回复。至于为什么卡片会被退,他卖了一个关子说:"当你收到我的卡片的时侯,你就会知道它被退的原因了。"


读了Q生的e mai l,我为书没有寄丢而庆幸,同时也有一点后悔错怪Q生的怠慢,原来他不是无心而是难得的诚心诚意。当然我对卡片为什么会被"打回票"的事也产生了好奇,心想莫非Q生把我家门牌号写错了? 还是他也象我以前犯过的一次错误,粗心大意地把收信人地址写成自己的地址,结果信没走远又被寄回自己的信箱? Q生卖的这个关子,让我翘首等待谜底的揭晓。


昨天终于盼到了Q生的来信,它是一只普通的牛皮纸信封,仔细端详,它无异样,我赶紧拿来剪刀充满好奇心地把信封剪开。结果牛皮信封里面还装着另一个信封,它不仅比一般的信封要小一些而且成正方形,原来这就是Q生第一次寄的信。信封上贴了一张黄色的便条,Q生再次向我卖关子,他依然没有告诉我退信的原因,他这样写道:"生活中的每一天都带给我们学习新东西的机会!"我再次为之迷惑,匆匆掀开黄纸条一看,这下谜底终于被揭开了。


只见信封上盖了一个大邮戳,邮戳上写着:"退回:邮资不足。任何方形邮件不得使用普通邮资。"


我万万没有想到谜底竟然是这样的,因为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说有这类事呢。寄正方形的信件要多帖邮资,这是不是有些离谱得不合情理?寄东西称份量可以理解,超重加钱,众所周知,但方形的信件为什么要贵过长方形的呢?


百思之余我终于悟出一点道理,原来问题出在"正方形"。"正方形"其实真的很麻烦,生活中也好,艺术上也罢,"正方形"都很难对付,它们不象长方形的东西来得通俗,所以就要付出更多的代价来处理。


记得在我学习摄影的时候,有一堂课讲相机的种类和构图的关系。老师说,如果相机以使用的底片形状来分它们有两种:135和120。前者使用135底片,它是长方形,无论是拍摄人物还是大地,长方形都比较容易构图,通常这类相机体积小、轻便,手提即可

,抓拍容易,所以很普及。使用120胶卷的相机大多数是正方形取景,照片不仅构图困难,而且底片和相机都很贵,这类相机不仅又大又沉,而且一定要架在三脚架上使用。携带不便,但效果清晰,可以有更艺术的构图,许多专业摄影师都会挑战正方形构图。


我是一个不喜欢随大流而崇尚有个性的人。听了老师的介绍,为了同一般同学拉开距离,我买了一台昂贵的Hasselblad相机专门来学习正方形构图。希望以此来挑战自己的艺术创作。每次集体外出采风,我都要要花比别人多的力气扛那台沉重的Hasselblad,拍摄时对着风景,花上比别人多的时间取景,正如老师说的正方形构图不易,尤其是在拍摄风景时,因为正方形上下一样宽,如果要把景都收进取景盒就会产生天空太大太高的后果,所以我常常要动很多脑筋,太很多时间,从不同的角度来取景。然而一旦创作成功,那么我的正方形照片就特别有味道,自我满足和陶醉的心情也是不言而喻的。


好不容易拍摄了一张满意的正方形照片,如果我想把它们印出来挂在墙上欣赏,那么配镜框的事也难。因为很少人拍正方形的照片,镜框店现成的镜框都是长方形的,如5x7,8x10,20x24,32x36,各种尺寸,应有尽有。可是找遍所以的货架,我几乎从来没有发现有现成的正方形镜框卖,所以要配正方形的镜框往往要订做,它们不仅要等很久而且要比买现成的镜框贵出好几倍呢。


再深入地想一下正方形还有哪些可贵之处呢,我觉得其实做人也一样,通常个性四四方方的都属于老实人,他们为人方正,脾气耿直,遇事死板,容易得罪人,在社会上"混"起来不容易,绝对是属于吃不开的那类人。但是我喜欢这种正方形的人,他们不仅靠得住,说话算数,同时他们是非观念强,同他们建立的友谊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因为做人的精神贵在正直,正正方方的人难能可贵。


拿着手中的这封正方形的信我想入翩翩,突然意识到我还没有打开信看看呢,于是收回飘向远方的思路把信拆开。信封里装着一张正方形的卡片,卡片上是一幅正方形构图的彩色照片,我端着照片仔细欣赏起来。照片取的是河边的一景,一艘蒸汽船停在码头上,岸边的右上角有两棵并排的大树,摄影师巧妙地把茂密的树叶挡住上半部的天空,弥补了正方形构图的缺陷,使画面有紧凑感,河岸边桅杆的前面错落地放着几把椅子,它们面对河水分散在树荫下,给人一种星期天早上的那种闲逸感,尽管椅子上没有一个人,但看着此景我仿佛轻轻地在其中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面对河上正在启航的蒸汽船,正静静地目送它向远处驶去。

打开卡片,我被里面密密麻麻的中文吓了一跳。在美国生活多年很少收到中文信,即使收到一二张,卡片里的字一般也只有一两行。面对这样一封写满中文的卡片我兴奋地读了起来。Q生的中文非常流利,信里他告诉我,卡片上的照片拍的是他现在和家人一起住的一个美国中西部的小城市,他说那里的生活非常宁静。接着他称赞了一下我的书,这期待中的美言毫无疑问地让我稍稍有些飘然,最后Q生也向我抒发了他做学生时对文学的追求。我读着Q生的信,脑子里回忆着Q生在中学里的模样,记得他戴一副眼镜,很内向的样子。我们高中一别30年未见过面,但他的信读起来是那么地亲切,毫无陌生感,字里行间我发现Q生原来是个方形人,他朴素的方正的情感让我感动。我打开电脑,找出Q生的Email给他写道:


"你寄来的卡片收到了,谜底我也找到了,谢谢你不顾周折送我这张美丽的卡片,让你破费了。正方形的信虽然贵了些,但它与众不同,我认为世上的很多东西正是贵在正方。"


Thursday, April 7, 2011

风雨,粉花,疯人

风雨,粉花,疯人


我家附近有一个大庄园,它是上世纪"煤爷""富二代"Broun先生的避暑山庄 (Broun先生的父亲曾是加州矿产首富)。Broun先生早年留学英国剑桥大学,因为深受英国文化的影响,学成回国后他渴望拥有一栋带有英国味的庄园。于是他请来了当时加州头号建筑大师Willis Polk帮忙造房子,经过几年的精心设计和施工,这座派头十足具有英国乔治亚(Georgian)风格的庄园在1917年落成了。Broun先生替它取名为Filoli

Filoli并非一个真正的英文字,它是Broun先生取于他的三句人生座右铭的第一和第二个字母。这三句座右铭是:"Fight for justice, Love your fellow men, Live a good life."( 坚持正义,爱戴他人,享受生活)。每次来Filoli参观,我都会细嚼慢咽地体会Broun先生的这三句话,每每感到他说的实在有理,复杂的人生哲理被Broun先生用如此简单的三句话概括了,看来Broun先生生前一定是一个很有思想的人。Filoli(可以读:珐镂砾)这个名字取得太好了,它不仅读起来朗朗上口,还有令人深思的意义。

Filoli一生只拥有过两个主人,Broun夫妇和
William Roth夫妇。自Filoli落成到Broun先生和太太过世,近20年来,它一直是他们钟爱的度假庄园,但他们并没有营建花园。第二个主人William Roth先生是个海运大亨,他的太太酷爱园艺。他们在1946年搬进来后就大兴土木建造花园。凭借Roth先生的财力和Roth太太对园艺的热情,Filoli有了一个占地面积16英亩的大花园,花园里有游泳池,网球场,还有玫瑰园,杜鹃花园,樱花园,果树园及许多奇花异草。结果花园的名气远远超过了庄园的大房子本身,现在人们说去Filoli的意思就是指去那里逛花园。

1975年,Roth太太把整个Filoli捐给了美国文物保护中心,打那时起,花园向大众开放,每年吸引成千上万的参观者,同时Filoli还发展会员,定期给热爱园艺的会员开讲座,交流园艺,爱花的同僚们在那聚齐一堂赏花吟诗,它给我们生活单一的高科技硅谷带来了绚丽的色彩。

加州的天气四季不太分明,土质坚硬,加上气候干热少雨,所以除了玫瑰喜欢加州的天气,许多花草都不适应在加州生长,尤其是郁金香,牡丹,樱花,栀子花,桂花这些对气候要求比较高的植物,如果不花上一定的人工力量去栽培,它们在此地是很难成长的。另外这类花卉最好是成片成群地种在一起,花开时则更能让人心动万分。记得我曾在澳大利亚的Tasmania岛上见过漫山遍野的郁金香,站在山头向它们眺望,蓝天白云下,那浩浩荡荡排列整齐的郁金香象一条条通向天边的彩带,从此它们让我爱上了郁金香。

Filoli的郁金香是出了名的美,虽然它没有Tasmania山坡上的奇观,但它的美却有另一种幽雅,Filoli的郁金香除了在樱花树下的那几丛大多数是盆栽,在早春的Filoli花园里,过道处,椅子边,甚至在游泳池畔比比皆是种满郁金香的花盆。所以每年的第一场春雨过后我都去Filoli观赏郁金香,看它们娇艳的色彩,为它们拍上一大堆千姿百态的照片。

好友珍妮和我都是"花痴",我们不仅爱种花,买花,相互送花,而且我们还都是Filoli的会员,我们常常互通Filoli那里的花情,提醒彼此不要错过观赏一些花期较短的花卉。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原以为会是一个漫长的寒冬,没想到二月中天气突然变暖,一连几天大太阳,急性子的人们匆匆地脱下冬装,穿着短袖短裤迫不及待地开始享受起户外的活动。我家花园里的玫瑰一夜之间也嫩叶爆满枝头,邻里间的杏花树,桃花树还有梨花树上也都鼓起花苞苞,我甚至提前一个月把挡在车库门前防雨的沙袋拆除了, 因为我毫不犹豫地相信冬天的雨季已经远我们而去。

一天晚上珍妮打来电话,她说如果天气继续这样暖和下去,今年的郁金香和樱花就会提前开。她建议我们两周后去Filoli观察一下花情,宁愿多跑几次也不能错过花期。我完全同意珍妮的想法,同她约定两周后的星期四在Filoli见。

常人道:春天的天气象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两周以后,气温直线下降,一连几天狂风暴雨,屋子里的暖气又"嗡嗡"地卖力工作起来,令人心动的春意象分手后的情人,狠心地留下你在雨中哭泣,自己则拔脚逃之夭夭了。

星期三的晚上,雨越下越大,大颗大颗的雨滴象小石子一样"劈劈啪啪"地打在我房顶上的玻璃天窗上,夜里我几次被风声和雨声惊醒,我一边细听窗外的风雨声,一边想大概明天一早去Filoli的活动会被取消,一时心里泛出暗暗的如院子里黑夜的失望。

第二天,天一亮,我翻身下床,赤着脚跑去向窗外张望,雨还在下,但似乎比昨晚的要小很多。接着我又跑去敲开妹妹卧室的门,对着半梦半醒的她问:"你说,今天还能去Filoli吗?珍妮也不来个电话,你说她会去吗?"妹妹一反常态,一骨碌坐起来,一边揉着睡眼,一边说:"珍妮一向讲信用,她不来电话说明她会在那等我们,再说,下雨天为什么不能去Filoli,不是说在雨中赏花更有情调的吗?"我赞同妹妹的说法,于是折回卧室抓紧时间梳洗更衣。早饭后,我同妹妹驾车朝Filoli出发了。

车子一上高架,天上的乌云越来越底,雨也越下越大,雨点象迷失方向的小虫子,可怜地撞死在车身上,一瞬间,粉身碎骨的它们化成烟雾被抛在了车后,紧接着烟雾好象又不甘心这种无缘无故的被抛弃,于是拼命地又追赶起风驰电掣的车子来,公路上一派风雨、烟雾同车子相互追逐的激烈场面。面对眼前的情景,我和妹妹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去Filoli的出口的到来,同时我们似乎都意识到,也许今天不是赏花天。

一出Edgclift 出口,Filoli就不远了,车外的雨依然没有一点减弱的趋势。进了Filoli的大门,我和妹妹被眼前的景色怔住了。我们的右前方是一大片草坪,翠绿翠绿的,象是被高压水龙头刚冲洗后的绿地毯,松蓬蓬地没有一个足迹。草坪上有几棵老榕树,老榕树的树枝上挂着一丝丝如棉絮似的东西,它们又象老人的胡须,让人真的感到那些老榕树是上了年纪了。很多年前我曾在New Orleans的农庄里也见过这种榕树,听那里的人介绍,老榕树上的胡须是树上寄生的一种植物,它们最爱长在阴暗处的榕树枝上。Filoli座落在山脚下,进口处不仅树多又是朝北,日照很短,难怪Filoli的榕树也长胡须呢。老榕树的胡须在风中乱舞,令往日老态龙钟、沉默寡欲的榕树有些失态,雨丝和树上的胡须丝混在一起象刀刻在玻璃上的纹,它们简直就象是一幅日本浮世绘木刻画。

车子一进停车场,我就看到珍妮打着伞站在远处等我们了,我心头一热,看来珍妮对花的热爱真的达到了风雨无阻的境界。珍妮见到我们也惊喜万分,她说:"我就知道你们会来的,不过今天的雨实在太大了,我们是不是太勇敢了点。"我笑答:"赏花又没有生命危险,这点痴情是可以理解的吧。"我们嘻笑着一起走进了花园。

Filoli的花园里除了我们一个游人都没有,到处是湿漉漉的,雨把进口处的冬青树洗得象上了油那么地铮亮,游泳池里的水面上象是有一万个小人在蹦蹦床上跳跃,沿着游泳池的两边错落着盆栽的郁金香,它们是一色的橘色,它们带着Filoli特有的幽雅。我向来纳闷为什么同样是盆栽,Filoli的郁金香永远比我们种的要来得健康和匀称。我问珍妮:"嘿你说,是Filoli的风水好呢?还是它的花种好?为什么同样种在花盆里的郁金香我的就没有这里的鲜艳呢?"珍妮一边拿过我手里的相机一边对我说:"你的问题大概是多余的吧,Filoli有几十个专业园丁,他们全职'伺候'这些花,所以这里的花才会开得这么美嘛。再说我们的院子才巴掌大,零星地种几盆也不会有Filoli这样的'派头'呀。 快,站到花盆边,我给你拍张照。"我举着伞踏着积水在相机前摆了个Pose。

还没有等我收起我的Pose,一阵疾风呼啸而来,我的伞被风吹了个里朝外,它象一朵具大的"喇叭花",我用足力气才把伞翻过来,可是我的衣服一下就被雨淋湿了,我满脸是雨水,心想我脸上化的妆一定被破坏了。

"啊呀",珍妮一声惨叫,我闻声望去,我的心一沉,不得了了,珍妮滑倒在红砖路边。我顾不得脸上的妆,把伞一丢弯腰去扶珍妮,我的眼前仿佛又看到自己冬天在Yosemite摔倒在冰上的情形,心里害怕极了。珍妮动作出乎我的意料地敏捷,她一手撑地一手扶着我很快从地上爬了起来,我惊恐万状地问道:"你还好吗?头痛吗?脖子怎样?"珍妮一边去捡被甩出好几步远的伞,一边哈哈大笑道:"没事,没事,还好今天这里没人,否则被大家看到了多不好意思啊。"我一边帮她拍打身上的泥土一边对她说:"看来你说对了,我们是最勇敢的赏花人,雨天看花还挺危险的呢"。我见珍妮真的没事了,才放心地也去捡我的伞,这时我们两个都快成了落汤鸡了。

"姐姐,你快来这里!"妹妹在远处摇着手向我们呼唤着。妹妹一向喜欢自由活动,一进花园她就不知去了哪里,原来她去了游泳池后面的樱花园。我和珍妮迈着慢步,绕着水洼,小心翼翼地朝妹妹的方向走去。

樱花园里的樱花还没有开,树枝上倒是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花苞,有的花苞已绽出一二片花瓣,有的花苞在中央微微地开了一个小口,好象在酝酿力量准备一下子暴发。此时的樱花树虽没有樱花怒放时来的绚丽,但它们却有另一番味道,雨珠和花苞层层叠叠地布满没有一片叶子的枯树干,虚虚实实地象印象画里点彩画派的画,它们也给寂寞了一个冬天的树带来了一点生气。

樱花树下是一大片破土而出的郁金香,它们没有一点怕雨的样子,仿佛正仰着头在尽情地享受着淋浴,它们想让雨水彻底地冲去身上的泥土,准备待太阳出来后好好地一展娇艳。


樱花树的正前方是一望无际的水仙花地,黄色和白色的花朵错落不齐,它们是晚冬里的花,正如它们的英文名字Narcissus是来源于希腊神话自恋者的故事一样,它们是孤芳自赏的一族,当春天的脚步接近我们的时候,在这瓢泼的春雨里,它们无可奈何地俯首大地,自怜自悯,它们知道它们自恋的个性是无法去同春天里的百花一起争艳的。

妹妹知道我对水仙花情有独钟,她举着相机在那里等着为我拍照呢。我一见她就把刚才珍妮摔倒的事告诉她,然后仰起脸问:"你看我的妆是否一塌糊涂了?"还没等妹妹回答,我发现她的睫毛膏也被雨水打湿晕出眼角,好像一对熊锚眼,于是在大雨里,我们顶着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我们同时大笑起来,齐声道:"你是个大花脸"。

从水仙花地折回来,雨更大了,"劈劈啪啪"地打在我们的雨伞上,那雨声夹着风声,使这个只有三个游客的花园嘈杂起来,我们三个竟然要扯着喉咙相互喊话。我对妹妹喊道:"我的镜头上都是水,你带手帕了吗?"妹妹对我喊道:"没有,我的也都进水了,怎么办?"珍妮的伞被风又一次吹成一朵"喇叭花",她一边挣扎地翻伞,一边对我们姐妹俩喊道:"看够了吗?回家吗?"


带着一身一头的雨水和大花脸上满足的微笑,我们告别了风雨中的Filoli,盼望着回家冲个热水澡,也许先喝一杯热茶吧,让它帮我们压一压在这风雨里受惊的魂。

也不知去过Filoli多少次了,在这样的狂风暴雨里赏花还是第一次,Filoli的花无论是在怎样的天气里它们都有它们的芬芳,然而对我们而言,我们永远忘不了我们曾是Filoli雨中的三个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