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April 7, 2011

风雨,粉花,疯人

风雨,粉花,疯人


我家附近有一个大庄园,它是上世纪"煤爷""富二代"Broun先生的避暑山庄 (Broun先生的父亲曾是加州矿产首富)。Broun先生早年留学英国剑桥大学,因为深受英国文化的影响,学成回国后他渴望拥有一栋带有英国味的庄园。于是他请来了当时加州头号建筑大师Willis Polk帮忙造房子,经过几年的精心设计和施工,这座派头十足具有英国乔治亚(Georgian)风格的庄园在1917年落成了。Broun先生替它取名为Filoli

Filoli并非一个真正的英文字,它是Broun先生取于他的三句人生座右铭的第一和第二个字母。这三句座右铭是:"Fight for justice, Love your fellow men, Live a good life."( 坚持正义,爱戴他人,享受生活)。每次来Filoli参观,我都会细嚼慢咽地体会Broun先生的这三句话,每每感到他说的实在有理,复杂的人生哲理被Broun先生用如此简单的三句话概括了,看来Broun先生生前一定是一个很有思想的人。Filoli(可以读:珐镂砾)这个名字取得太好了,它不仅读起来朗朗上口,还有令人深思的意义。

Filoli一生只拥有过两个主人,Broun夫妇和
William Roth夫妇。自Filoli落成到Broun先生和太太过世,近20年来,它一直是他们钟爱的度假庄园,但他们并没有营建花园。第二个主人William Roth先生是个海运大亨,他的太太酷爱园艺。他们在1946年搬进来后就大兴土木建造花园。凭借Roth先生的财力和Roth太太对园艺的热情,Filoli有了一个占地面积16英亩的大花园,花园里有游泳池,网球场,还有玫瑰园,杜鹃花园,樱花园,果树园及许多奇花异草。结果花园的名气远远超过了庄园的大房子本身,现在人们说去Filoli的意思就是指去那里逛花园。

1975年,Roth太太把整个Filoli捐给了美国文物保护中心,打那时起,花园向大众开放,每年吸引成千上万的参观者,同时Filoli还发展会员,定期给热爱园艺的会员开讲座,交流园艺,爱花的同僚们在那聚齐一堂赏花吟诗,它给我们生活单一的高科技硅谷带来了绚丽的色彩。

加州的天气四季不太分明,土质坚硬,加上气候干热少雨,所以除了玫瑰喜欢加州的天气,许多花草都不适应在加州生长,尤其是郁金香,牡丹,樱花,栀子花,桂花这些对气候要求比较高的植物,如果不花上一定的人工力量去栽培,它们在此地是很难成长的。另外这类花卉最好是成片成群地种在一起,花开时则更能让人心动万分。记得我曾在澳大利亚的Tasmania岛上见过漫山遍野的郁金香,站在山头向它们眺望,蓝天白云下,那浩浩荡荡排列整齐的郁金香象一条条通向天边的彩带,从此它们让我爱上了郁金香。

Filoli的郁金香是出了名的美,虽然它没有Tasmania山坡上的奇观,但它的美却有另一种幽雅,Filoli的郁金香除了在樱花树下的那几丛大多数是盆栽,在早春的Filoli花园里,过道处,椅子边,甚至在游泳池畔比比皆是种满郁金香的花盆。所以每年的第一场春雨过后我都去Filoli观赏郁金香,看它们娇艳的色彩,为它们拍上一大堆千姿百态的照片。

好友珍妮和我都是"花痴",我们不仅爱种花,买花,相互送花,而且我们还都是Filoli的会员,我们常常互通Filoli那里的花情,提醒彼此不要错过观赏一些花期较短的花卉。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原以为会是一个漫长的寒冬,没想到二月中天气突然变暖,一连几天大太阳,急性子的人们匆匆地脱下冬装,穿着短袖短裤迫不及待地开始享受起户外的活动。我家花园里的玫瑰一夜之间也嫩叶爆满枝头,邻里间的杏花树,桃花树还有梨花树上也都鼓起花苞苞,我甚至提前一个月把挡在车库门前防雨的沙袋拆除了, 因为我毫不犹豫地相信冬天的雨季已经远我们而去。

一天晚上珍妮打来电话,她说如果天气继续这样暖和下去,今年的郁金香和樱花就会提前开。她建议我们两周后去Filoli观察一下花情,宁愿多跑几次也不能错过花期。我完全同意珍妮的想法,同她约定两周后的星期四在Filoli见。

常人道:春天的天气象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两周以后,气温直线下降,一连几天狂风暴雨,屋子里的暖气又"嗡嗡"地卖力工作起来,令人心动的春意象分手后的情人,狠心地留下你在雨中哭泣,自己则拔脚逃之夭夭了。

星期三的晚上,雨越下越大,大颗大颗的雨滴象小石子一样"劈劈啪啪"地打在我房顶上的玻璃天窗上,夜里我几次被风声和雨声惊醒,我一边细听窗外的风雨声,一边想大概明天一早去Filoli的活动会被取消,一时心里泛出暗暗的如院子里黑夜的失望。

第二天,天一亮,我翻身下床,赤着脚跑去向窗外张望,雨还在下,但似乎比昨晚的要小很多。接着我又跑去敲开妹妹卧室的门,对着半梦半醒的她问:"你说,今天还能去Filoli吗?珍妮也不来个电话,你说她会去吗?"妹妹一反常态,一骨碌坐起来,一边揉着睡眼,一边说:"珍妮一向讲信用,她不来电话说明她会在那等我们,再说,下雨天为什么不能去Filoli,不是说在雨中赏花更有情调的吗?"我赞同妹妹的说法,于是折回卧室抓紧时间梳洗更衣。早饭后,我同妹妹驾车朝Filoli出发了。

车子一上高架,天上的乌云越来越底,雨也越下越大,雨点象迷失方向的小虫子,可怜地撞死在车身上,一瞬间,粉身碎骨的它们化成烟雾被抛在了车后,紧接着烟雾好象又不甘心这种无缘无故的被抛弃,于是拼命地又追赶起风驰电掣的车子来,公路上一派风雨、烟雾同车子相互追逐的激烈场面。面对眼前的情景,我和妹妹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去Filoli的出口的到来,同时我们似乎都意识到,也许今天不是赏花天。

一出Edgclift 出口,Filoli就不远了,车外的雨依然没有一点减弱的趋势。进了Filoli的大门,我和妹妹被眼前的景色怔住了。我们的右前方是一大片草坪,翠绿翠绿的,象是被高压水龙头刚冲洗后的绿地毯,松蓬蓬地没有一个足迹。草坪上有几棵老榕树,老榕树的树枝上挂着一丝丝如棉絮似的东西,它们又象老人的胡须,让人真的感到那些老榕树是上了年纪了。很多年前我曾在New Orleans的农庄里也见过这种榕树,听那里的人介绍,老榕树上的胡须是树上寄生的一种植物,它们最爱长在阴暗处的榕树枝上。Filoli座落在山脚下,进口处不仅树多又是朝北,日照很短,难怪Filoli的榕树也长胡须呢。老榕树的胡须在风中乱舞,令往日老态龙钟、沉默寡欲的榕树有些失态,雨丝和树上的胡须丝混在一起象刀刻在玻璃上的纹,它们简直就象是一幅日本浮世绘木刻画。

车子一进停车场,我就看到珍妮打着伞站在远处等我们了,我心头一热,看来珍妮对花的热爱真的达到了风雨无阻的境界。珍妮见到我们也惊喜万分,她说:"我就知道你们会来的,不过今天的雨实在太大了,我们是不是太勇敢了点。"我笑答:"赏花又没有生命危险,这点痴情是可以理解的吧。"我们嘻笑着一起走进了花园。

Filoli的花园里除了我们一个游人都没有,到处是湿漉漉的,雨把进口处的冬青树洗得象上了油那么地铮亮,游泳池里的水面上象是有一万个小人在蹦蹦床上跳跃,沿着游泳池的两边错落着盆栽的郁金香,它们是一色的橘色,它们带着Filoli特有的幽雅。我向来纳闷为什么同样是盆栽,Filoli的郁金香永远比我们种的要来得健康和匀称。我问珍妮:"嘿你说,是Filoli的风水好呢?还是它的花种好?为什么同样种在花盆里的郁金香我的就没有这里的鲜艳呢?"珍妮一边拿过我手里的相机一边对我说:"你的问题大概是多余的吧,Filoli有几十个专业园丁,他们全职'伺候'这些花,所以这里的花才会开得这么美嘛。再说我们的院子才巴掌大,零星地种几盆也不会有Filoli这样的'派头'呀。 快,站到花盆边,我给你拍张照。"我举着伞踏着积水在相机前摆了个Pose。

还没有等我收起我的Pose,一阵疾风呼啸而来,我的伞被风吹了个里朝外,它象一朵具大的"喇叭花",我用足力气才把伞翻过来,可是我的衣服一下就被雨淋湿了,我满脸是雨水,心想我脸上化的妆一定被破坏了。

"啊呀",珍妮一声惨叫,我闻声望去,我的心一沉,不得了了,珍妮滑倒在红砖路边。我顾不得脸上的妆,把伞一丢弯腰去扶珍妮,我的眼前仿佛又看到自己冬天在Yosemite摔倒在冰上的情形,心里害怕极了。珍妮动作出乎我的意料地敏捷,她一手撑地一手扶着我很快从地上爬了起来,我惊恐万状地问道:"你还好吗?头痛吗?脖子怎样?"珍妮一边去捡被甩出好几步远的伞,一边哈哈大笑道:"没事,没事,还好今天这里没人,否则被大家看到了多不好意思啊。"我一边帮她拍打身上的泥土一边对她说:"看来你说对了,我们是最勇敢的赏花人,雨天看花还挺危险的呢"。我见珍妮真的没事了,才放心地也去捡我的伞,这时我们两个都快成了落汤鸡了。

"姐姐,你快来这里!"妹妹在远处摇着手向我们呼唤着。妹妹一向喜欢自由活动,一进花园她就不知去了哪里,原来她去了游泳池后面的樱花园。我和珍妮迈着慢步,绕着水洼,小心翼翼地朝妹妹的方向走去。

樱花园里的樱花还没有开,树枝上倒是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花苞,有的花苞已绽出一二片花瓣,有的花苞在中央微微地开了一个小口,好象在酝酿力量准备一下子暴发。此时的樱花树虽没有樱花怒放时来的绚丽,但它们却有另一番味道,雨珠和花苞层层叠叠地布满没有一片叶子的枯树干,虚虚实实地象印象画里点彩画派的画,它们也给寂寞了一个冬天的树带来了一点生气。

樱花树下是一大片破土而出的郁金香,它们没有一点怕雨的样子,仿佛正仰着头在尽情地享受着淋浴,它们想让雨水彻底地冲去身上的泥土,准备待太阳出来后好好地一展娇艳。


樱花树的正前方是一望无际的水仙花地,黄色和白色的花朵错落不齐,它们是晚冬里的花,正如它们的英文名字Narcissus是来源于希腊神话自恋者的故事一样,它们是孤芳自赏的一族,当春天的脚步接近我们的时候,在这瓢泼的春雨里,它们无可奈何地俯首大地,自怜自悯,它们知道它们自恋的个性是无法去同春天里的百花一起争艳的。

妹妹知道我对水仙花情有独钟,她举着相机在那里等着为我拍照呢。我一见她就把刚才珍妮摔倒的事告诉她,然后仰起脸问:"你看我的妆是否一塌糊涂了?"还没等妹妹回答,我发现她的睫毛膏也被雨水打湿晕出眼角,好像一对熊锚眼,于是在大雨里,我们顶着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我们同时大笑起来,齐声道:"你是个大花脸"。

从水仙花地折回来,雨更大了,"劈劈啪啪"地打在我们的雨伞上,那雨声夹着风声,使这个只有三个游客的花园嘈杂起来,我们三个竟然要扯着喉咙相互喊话。我对妹妹喊道:"我的镜头上都是水,你带手帕了吗?"妹妹对我喊道:"没有,我的也都进水了,怎么办?"珍妮的伞被风又一次吹成一朵"喇叭花",她一边挣扎地翻伞,一边对我们姐妹俩喊道:"看够了吗?回家吗?"


带着一身一头的雨水和大花脸上满足的微笑,我们告别了风雨中的Filoli,盼望着回家冲个热水澡,也许先喝一杯热茶吧,让它帮我们压一压在这风雨里受惊的魂。

也不知去过Filoli多少次了,在这样的狂风暴雨里赏花还是第一次,Filoli的花无论是在怎样的天气里它们都有它们的芬芳,然而对我们而言,我们永远忘不了我们曾是Filoli雨中的三个疯人。




6 comments:

墨镜女郎 said...

只有对生活充满激情的人,才能达到如此境界。写得好,照得美,看得爽

Unknown said...

Nice pictures and can feel your excitement through reading.
Your last article was about going to New York in Feb. Wish to hear some of your NYC stories.

Vera said...

哎呀,呆呆, 好遗憾你不能来台湾, 我一直盼着你来呢.

我暑假7月会回上海,10月大概已回台湾了, 期待我们有机会再见面.

shanghaifever said...
This comment has been removed by the author.
shanghaifever said...

图片加故事,便觉得自己好像也去了一趟。很美的。

xinmeilee said...

早就见到这些照片,今天终于读到关于她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