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anghai 2010-玉随有缘人（ 下）

玉随有缘人（下）

北方的冷空气象在同我赛跑一样，我前脚到家，它也紧跟着我后脚到了上海。上海的气温不仅大幅度地下降，同时也象北京一样下起雨来。

回到上海的第二天，我打算一个人去逛逛街。在美国生活了那么多年后，最令我想念上海的地方就是＂荡马路＂。我长期住在美国的＂乡下＂，这里除了高架就是千篇一律没有人气的大马路。路上基本上没有什么店，即使有，每个店之间的距离都很远，路上除了＂呼呼＂穿梭的车流，几乎看不到有任何的行人。我们如要上街购物就要事先在家里想好了，决定去那个购物中心（Shopping Center or Shopping Mall）后，坐进车，踩足油门，上了高架，一口气开到购物中心，路上绝对没有改变主意的可能。

到了购物中心，把在家事先写好的采购纸条拿出来，对号入座地

买齐它们，然后原路返回。一般也不会多花钱买＂计划＂之外的东西，造成不必要的开支，因为每个购物中心的店都是大同小异的连锁店，店里的东西也是缺乏创意的＂大路货＂。对于我这个讲究商品要有个性的消费者来讲，在美国实在提不起买东西的兴趣。

但上海不同，大街小巷，到处是店，大大小小的店卖着形形色色的商品，真可为百家争鸣，百花齐放。每次回上海我尽量步行，有时我一个人可以从陕西南路肇嘉浜路逛到淮海东路金陵路呢。我想把在美国没有机会＂荡＂的马路，在上海的几天里全补上。一路上，我常发现很多极其有个性的店，于是＂清仓＂了荷包，支出了很多＂不必要＂的开销，虽然经济上造成了严重的＂损失＂，但心里却是满足的。

一想到可以一个人定定心心地＂荡马路＂，外面的冷空气和雨是阻挡不了我的决心的。我围了一条厚围巾，拿起一把伞上街了。

上海什么都好，就是天气令人烦恼。十月的金秋却依然阴沉着脸，象五六月的黄梅天。湿乎乎的潮气粘粘地贴上肌肤，绵绵的细雨，撑伞也挡不住。微风掠过，一股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我随风深吸一口，满腔欢喜，它是我最爱的金桂花香，它提醒我，上海的秋天还没有过去，阴雨只是短暂的变化。

我爸妈家在陕西南路的最南端，附近的每一条马路上都有一家挨着一家的小店，陕西路，襄阳路，永嘉路，建国西路，复兴路，南昌路，瑞金路都是我喜欢逛的地方。在上海逛街，完全不需要在家事先想好，出了门街上的店自然就会引导你。我的经验是，即便在家想好去哪里逛，也常常会被眼前新发现的店＂打扰＂，结果身上带的钱还没有走到原先想去的街就花完了。所以象在美国那样的计划采购在上海是行不通的，听其自然，让意外的发现给我们带来惊喜是在上海＂荡马路＂的最高享受。

陕西南路近复兴路近几年来在建造一个室内音乐厅，音乐厅还没有落成，经商头脑活络的人就开始在这里占据地盘投资。听音乐会是小资和有高雅情趣人的去处，是不为温饱烦恼的人的消费，为了针对将来客人的口味，沿路上象雨后春笋般地开出各种各样有＂品位＂的店，他们中有花店，蜡烛店，室内摆设店，老家具店，青瓷店，当然咖啡馆、茶馆之多就不用提了。

时间是过了上班高峰的早上，路上的车辆明显地没有那么多了，行人也由匆匆忙忙赶路的上班族，变成上了年纪出来买报纸买早点的＂阿公＂＂阿婆＂，还有象我这样没有时间压力出来荡马路的＂闲人＂，整天闹哄哄、喧哗的大都市，一下子进入了＂稍息＂状态。街上的这些有＂品位＂的小店，在这细细的雨中和暂时安静的早晨，显得格外地＂文静＂和有＂魅力＂。

我在音乐厅对面的一家首饰店面前止步，我不记得去年回上海荡马路时有没有见过这家店，想必是新开的。店的门面打扮得简单素雅，它以深色的似古董样的家具来配现代味的灯饰，完全没有传统首饰店那种珠光宝气的＂俗＂味。我原没有买首饰的打算，但想起我在北京＂请＂的那只貔貅还没有链子，没有链子就不能戴着＂养＂它，所以我想进去问问，看他们是否可以帮我编一条象郑导游脖子上那样的链子。

走进首饰店一看，原来它不是普通的首饰店，它是专门卖玉的。店四周的柜子里琳琅满目地陈列着玉坠子、玉手镯、玉耳环、玉摆设。在店的门口有一张精致的小桌子，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玉做的小东西。

我凑近小桌子仔细地打量起它们，它们都是用小小的玉编的手机挂机和手链。我一般不喜欢买这类东西，因为每次去逛城隍庙就会被这类东西看花了眼，它们都是用翠绿玻璃假冒玉做的。但这里的却不同，它们大多数是淡绿或青色的真玉做的，玉的形态也不象城隍庙里以十二生肖为主，而是一些可爱的豆子呀，叶子呀不俗气的内容。

看着看着我眼睛一亮，我发现在一条小手链上竟然有一只小貔貅。我兴奋地把它拿起来仔细地打量着。只见这是一只袖珍型的小貔貅，它个头虽然小，但五脏俱全，它伶牙俐齿，可是没有凶象, 在貔貅的前后各串着一只玉铜板，把貔貅反过来一看，它不仅肚子饱饱的样子，而且它的两只爪子还紧紧地抱着另一只玉铜板。这只貔貅似乎是掉进了＂钱眼＂里，但设计这条链子的人很艺术，他或她选用深褐色丝线做链子，玉铜板和它们边上的玉是淡淡的几乎透明到白色的绿，丝毫没有一点铜钱味。我欢喜地把桌子上仅有的两条貔貅手链都拿起来，我向店里唯一的店员走去。

这位店员是一个相当年轻的姑娘，她留着一头修剪得很飘逸的短发，园园的脸上带着孩子般的稚气，她天真无邪的样子同店里＂曲高和寡＂的玉器形成强烈的反差，我对她是否懂玉立即产生了怀疑。我拿着那两个貔貅手链问：＂请问它们是貔貅吗？＂

她笑道：＂是，它们是貔貅。＂

＂它们是真的玉吗？＂

＂当然是，我们店是云南来的，我们卖的玉都是来自缅甸的＂。

＂哦，是这样的。那你是云南人？＂

＂是，我是总店派到上海来的。＂

＂那你一定对玉很在行的了？＂

＂我在云南的店里已工作了四年了，边做事边学习。＂

＂我在北京'请'了一只貔貅，你可以帮我编一条链子吗？＂

我从包里那出那只貔貅交给她，她接过貔貅后把它拿到灯下，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只放大镜对着貔貅仔细地观察起来。她一脸严肃的神情，没有了刚才的孩子气，她很专业地把貔貅反来转去地＂审查＂，我对面前这位小姑娘顿时肃然起敬，这就叫做＂人不可貌相＂。

一会儿，小姑娘放下放大镜对我说：＂你这只貔貅的雕工不错，它的造型也很好，水头足，可惜这块玉的料差了点，你看这里。＂她边说边把放大镜递给我，然后指着貔貅的背部说：＂在这里，你看有一个裂纹，还有太多的棉。＂我对小姑娘讲的话似懂非懂，但我并没有马上露出声色，怕她为了向我推销生意而故意贬低我的貔貅。我接过放大镜在灯下学着她的样子开始对我的貔貅进行＂体检＂。正如小姑娘说的那样，貔貅的背中央有一道很明显的裂纹，但什么是棉，什么是水头，我一点也不明白。我想干脆向小姑娘＂坦白＂自己对玉是＂文盲＂算了，学无止境，今天就让她帮我＂扫盲＂吧。

我把放大镜还给她后，我告诉她我是玉的门外汉，请她给我上一课，她欣然答应我的请求。她从桌子后面走出来，把我带到一个立柜面前，她象一位小老师一样给我上起课来。她告诉我，玉分软玉和硬玉两种，软玉指产于新疆一带的白玉和青玉，而硬玉又称翡翠，大多数是产于缅甸的。所以我现在看到的都是翡翠。

我有茅塞顿开的感觉，原来常听人说玉呀，翡翠呀，它们的关系原来是这样的，我对听课的兴趣大增，立即从包里拿出我的记事本和笔，＂小老师＂见＂学生＂如此认真也越发讲得起劲。她接着说：＂欣赏翡翠可以从三个方面起，那就是玉种，玉色 和水头。种是根据矿石的部位， 分老种和新种，老种最贵。色分绿、紫、红。绿色最贵，如一块翡翠上有以上三色，称福禄寿，为极品。水头最难解释，它是看翡翠的透明度，好的翡翠晶莹剔透，它们象刚从水里捞出来那样，水分十足有下滴的感觉。＂＂那你刚才说的棉是什么意思？＂我问，＂哦，这是说翡翠里有一丝一丝如棉絮那样的杂质，棉絮越少翡翠就越完美。但行家也常说：'无棉不成玉',意思是凡是真的玉它一定不会没有缺点，但要看棉的多少和部位。＂

＂小老师＂打开橱柜把几块翡翠拿给我看，俗话说的好＂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我运用刚学来的知识开始仔细欣赏起它们来。除了玉种看不出来外，我对玉色和水头有了理解。果然，有些翡翠非常水汪汪的，相比之下，我的貔貅就逊色不少，真的应验了那句老话＂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现学现用，我和＂小老师＂又回到桌前，我拿起我的貔貅用放大镜又看起来，这下我明白了＂小老师＂说的话了。的确，我的貔貅里的棉太多且密，部位又在貔貅的肚子上，这样除了它的头和四肢的水头还不错，它的身体就比较暗，加上那道裂纹它应该是没有收藏价值的，我好不为之惋惜。于是我泄气地对＂小老师＂说：＂看来你也不用为这只貔貅编链子了，花那么多精力去养它是不值得了。＂＂小老师＂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貔貅，依然把它当宝贝一样对待，她的脸上又恢复了那可爱的孩子气，她对我说：＂其实选择一块玉最重要的还是看你是否喜欢它，喜欢就是缘分，信玉的人都说：'玉随有缘人',这只貔貅同你有缘，我还是帮你把链子编上，你可以先戴上，然后再等待更好的。＂

她指着戴在自己胸前的玉佩件接着说：＂我在云南的店里工作了四年，每天我都看很多玉，但都没有见到我真正喜欢的，直到我快走的那天我遇上了它，虽然它的价是五千多，我毫不犹豫地把存折里的钱拿出来买。家里人都说我疯了。＂我瞪大眼睛感叹道：＂好贵啊，你真的是爱玉疯子。＂她不好意思地轻声说：＂我们爱玉的人常说：'玉是疯子买，疯子卖，还有疯子在等待',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仍在存钱，因为我还在等更好更有缘分的玉呢。＂

听了＂小老师＂的故事，我把眼光投向她胸前的那块玉，这块玉真的很＂润＂，象一只熟透的绿葡萄，轻轻一碰里面的汁就会破皮而出，她的玉被雕成三段竹节，整片玉是淡青色，唯一的一点绿色落在竹节之间，巧妙地象长在竹子上的叶子。我问：＂选择这样的竹节有特别的意义吗？＂她说：＂佩戴玉的另一个意义就是讨个吉利，人活着就是要有一个想头和心愿，竹节就是节节高的意思，我希望我的玉给我带来一天比一天好的生活。＂她拉开桌子下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三块玉来，一块是雕成一只长辣椒，一只是一片叶子，还有一只是镂空刻的双面喜字。她逐个告诉我，它们的意思是＂长交（椒）好运＂＂金枝玉叶＂＂成双成喜（双喜）＂。没想到戴玉还有那么多的讲究，它们表达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积极中有不炫耀的含蓄，含蓄中又激励自己去不断追求心中的愿望。这也是为什么有＂玉养人，人养玉＂的讲法。

在告别＂小老师＂之前，我向她买了＂长交好运＂、＂金枝玉叶＂、＂成双成喜＂还有那两只小貔貅手链，它们不仅帮我向＂小老师＂交了第一笔学费，同时我＂贪心＂地想把它们的好口彩都带到我的生活里。

离开店的时候，我发现今天的马路才＂荡＂了不到一条，我的钱包已分文不剩了，但我的心已是万分地满足。在这两天里，一只貔貅让我认识了两位如此可爱和有灵气的姑娘，她们让我明白到，对待人生应该象收藏玉一样。原来，缘不仅要靠机遇去逢，同时缘还要凭真诚的心愿去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