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2010 － 生意经新篇

从来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中国人做生意一定要一群人在一起大口大口地喝酒，也不明白那些复杂的送礼求人和生意成败的关系到底如何把握。这次同先生一起回国＂见习＂中国特有的生意经，通过亲身的体验，我们终于悟出了其中的道理来。

自从911以来，美国经济开始萧条，三年前赤贷＂把戏＂给挣扎在生死线上的美国经济雪上加霜。受美国的影响，欧洲的经济也在苟且偷生之中，全世界似乎只有中国这颗东方明珠在闪光。＂回国＂找工作的＂海龟＂越来越多，想搭＂救命车＂或＂末班车＂到国内做生意的人也前呼后拥着。

先生在美国高科技硅谷工作多年，为了减少产品的成本，他在几年前就被公司＂劳务输出＂去了菲律宾。今年夏天他同他的＂拍搭＂也＂赶时髦＂在国内注册了一个公司，想像着借这股东风把公司的运作推向前进。听到这个计划我为之欢欣鼓舞，看来我们多年来想做＂海龟＂的梦终于有实现的可能了。

十月初我们来到上海，为了生意，先生同＂拍档＂先去外地谈判。几天以后当我同先生再见面时，我迫切地问他：＂生意谈得怎样？＂他一脸愁容地对我说：＂这里的生意谈法很怪，都说中国的官很现实，但如此这般开门见山，毫不避讳地向对方开条件，真的让人很难与他们同流合污谈下去。＂听了这番摸不着边际的话，我感到事情凶多吉少，于是要求先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我听。

他说谈判的那天，双方寒暄过后，还没有来得及言归正传，对方的＂领导＂就先开口了，他说他的儿子准备去美国读书，因为不满18岁，美国学校要求他找一个在美国居住的监护人。他问先生和他的＂拍档＂是否可以帮这个忙。听了这位＂领导＂的＂要求＂，先生当时就感到＂恐怖＂，他心想，这位＂领导＂太大胆了，竟然当着手下的人把私人的要求放在工作桌面上谈，也不怕别人告他受贿，如果继续同他谈生意，他将来一定会＂狮子大开口＂，条件和要求兴许会更夸张。于是他和他的＂拍档＂支支吾吾起来，对这个生意的交谈完全失去了方向。

＂胖子＂和＂牛牛＂是先生中学时代的＂死党＂，高中毕业后他们各自进了不同的大学读书，接着他们又满怀大志为了事业各奔东西。几十年过去了，这两位＂死党＂的生意在国内越做越＂火＂，但他们对老同学的感情却丝毫未变。当他们听说老同学要回国谈生意，幸喜之余怕新来乍到的老同学不懂行情，他们约好来接老同学去吃一顿饭＂开开眼界＂，以此来帮老同学一把。

我同＂胖子＂＂牛牛＂也是从小就认识的好朋友，大家都不必见外，于是＂牛牛＂叫上他的私人司机，＂胖子＂安排好饭局，我们又叫上另一位回国探亲的＂死党＂C君，一车五人上路赴宴去了。

宴席设在阳澄湖的巴城，大凡只要是江浙一带的人，一听到＂阳澄湖＂眼前就立即会出现金黄色的大闸蟹，因为阳澄湖的大闸蟹是天下第一。小时候因为交通不发达，虽然对阳澄湖这个名字很熟悉，但不知道它究竟在哪里，感觉上它很远，开车去阳澄湖的农家吃大闸蟹是从来也没有想过的事。现在不同了，不仅高速公路四通八达，私家车也越来越多，不要说到离上海仅有一个小时路程的阳澄湖吃大闸蟹，就是去杭州吃碗面，南京吃个汤包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我们的车子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巴城，一进巴城，这里没有别的＂业务＂，全城除了卖大闸蟹的还是卖大闸蟹的，一条长长的街，卖蟹的摊位一家近挨着一家，这些摊位不仅都卖阳澄湖大闸蟹，连摊位的门面和摊位名字的字体都是清一色一模一样的格式。摊位前是停车场，听＂牛牛＂说，每年秋天西北风一刮，进巴城的路就被从上海开来吃大闸蟹的车挤得水泄不通，上海人爱吃大闸蟹的劲头足得不得了。

＂胖子＂订的餐馆是一家造在水上的两层小楼房，我们一走进餐馆，一位瘦高个男人就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他的眼光一下落在＂胖子＂身上，用更灿烂的笑容对胖子说：＂来了，里面坐，他们都到了。＂我一边跟着大家往里走一边在想＂他们是谁？难道胖子还有请别的朋友吗？＂

高个子男人把我们带到最里面的那间屋子，屋子里除了一张可以坐下十个人的大圆桌只有一只立式空调机站在屋子的一角，屋子的侧面有一道拉门，正面有一扇窗，窗外是水。＂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阳澄湖吗？＂我兴奋地问＂胖子＂，＂对啊，今天我们要吃的螃蟹就是在这里养的＂＂胖子＂答道。我走近窗子向外望去，湖很宽，不知是阴天的关系还是季节的原因，湖面上浮着一层雾气，湖水是浑浊的泥巴色，在没有太阳的天里，它们很没有精神的样子，阳澄湖真的不美，就象打量人一样我们常会犯＂以貌取人＂的错误，我想，也许就是因为这难看的湖水才会养出举世无双鲜美的大闸蟹。

等我们围着桌子坐定后，一位年轻的女服务员就把菜端了上来，看来＂胖子＂把一切都为我们事先安排好了，老同学就是＂贴心＂，我好不感动。桌上的菜有白煮河虾，葱烤鱼，红烧螺蛳，清炒蛤蜊，农家时菜等，小菜新鲜可口的样子，令人胃口大开。女服务员又抬进一箱酒，她对着＂胖子＂问：＂够了吗？＂＂胖子＂一边把不知从哪里搞来的两瓶白酒放在桌上，一边对女服务员说：＂暂时就这样吧＂。

牛牛为我们斟上酒，＂胖子＂开始致欢迎词，想到刚才高个子男人提到的＂他们＂我问＂胖子＂：＂就我们这几个吃吗？＂＂胖子＂没有看出我的疑心豪爽地先把第一杯酒喝下，然后他说：＂今天就请老同学。＂听了＂胖子＂的回答，我更疑心了，难道高个子说的＂他们＂同我们这桌没有关系？＂

老同学难得见面有说不完的话，虽然他们都是近五十的中年人了，但今天他们几个完全象回到了学生时代，他们孩子气地开玩笑，聊着以前的轶事。桌上的菜好吃极了，不一会儿几个盘子就见了底。这时＂胖子＂站了起来，他一手拿着一瓶白酒，一手去拉墙上的那扇边门，然后对我们说：＂我去那边敬敬酒。＂

边门一拉开，一阵喧哗声混着浓浓的烟味从里面传来，满满一桌男人在那里有说有笑着，原来＂他们＂在这里呢。＂他们一定也是胖子请的客人，否则他为什么要去敬酒？＂我的好奇心又来了。＂喝，喝，喝＂＂胖子＂和＂他们＂大声吆喝着，穿过拉门我看到那里十几个＂他们＂有的在抽烟，有的拿着酒杯同＂胖子＂相互劝着酒，他们个个面红耳赤很开心的样子。

一会，＂胖子＂提着空酒瓶回来了，他把拉门关上，转身告诉我们＂他们＂是他生意上的重要＂关系＂，为了生意酒要敬饭要吃。＂胖子＂对先生说：＂你如要在国内做生意，喝酒是第一步，酒喝好了，关系也有了，事情就好办了。＂先生边听边喝，好像很得心意似的，但我一点也不懂，喝酒和做生意倒底是什么关系，我刚想向＂胖子＂进一步打听其中的道理，拉门又被拉开了，这次是＂他们＂那边一个带着金丝边眼镜方脸盘男人走了进来，他也提着一瓶白酒向我们这桌敬酒。先生和牛牛立即站起来陪＂胖子＂把酒斟满，接着同＂方脸＂一起仰着脖子一口把酒干了，我和C君吓得用手捂着酒杯，朝着＂方脸＂摇头，示意他不要向我们敬酒。

金黄色的阳澄湖大闸蟹被端上桌了，香喷喷的螃蟹黄肥得流油，螃蟹的腿肉又细又嫩，在阳澄湖吃刚扑上来的大闸蟹味道就是好。我和C君一人抓起一只大闸蟹开始＂扳＂起蟹来，但＂胖子＂、牛牛似乎心事并不在蟹上，他俩同拉门那边的＂他们＂一会你来敬我，一会我去敬你，先生象个实习生紧跟在后面练习喝酒应酬。

蟹壳在我和C君的面前越堆越多，空酒瓶横七竖八地躺满一地。夜深了，不知打什么时候起拉门那边没有了喧哗，＂胖子＂说＂他们＂先走了，我说：＂怎么吃饱了喝足了连同请客的人招呼也不打一下就走了呢？＂＂胖子＂说：＂你搞错了，今天请客的不是我，是那个来敬酒的老总。这里是他的地盘，他听说我带朋友来就一定要来请客。＂＂我们是你的朋友又不认识他，他为什么要替你为我们付账单呢？他好像也没有意思要认识我们？＂我满腹疑问地问道。＂好了，好了，同你们这些领不清的'美国佬'讲不明白的，这些因果关系是做生意的必修课，你们慢慢学吧＂牛牛摆出一副老资格的样子帮＂胖子＂解释道。

车子离开巴城时已很晚了，街上没有了买蟹或卖蟹的热闹，清一色装饰的蟹铺此时又上了清一色的铁门。今晚盛餐的味道被＂方脸＂为什么要请客和他们相互劝酒的＂壮观＂情景冲淡了。不一会坐在我身边的先生从口袋拿出一个塑料袋，他对着袋子大吐起来。我惊叫一声：＂天呢，你喝醉了。＂车里的人出乎意外地没有反应，这好像是一个司空见惯的事，＂牛牛＂口若悬河地同C君聊着天，典型的那种喝多了话多的样子，坐在前面的＂胖子＂竟然＂呼，呼＂地睡着了。

回到宾馆先生对着马桶吐了一夜，我躺在床上转辗无法入眠，我心里矛盾起来，如要让先生做＂海龟＂回国做生意，那么这样的生意经非把他的健康摧垮不可。难道这些生意人不明白如此这般地酗酒很危险吗？为什么谈生意一定要先拼酒？为什么那位＂领导＂一见面就敢开条件？尽管今晚我没有喝酒，但这些问题让我的头象酒醉后那样疼。第二天一早先生依旧浑身酒气十足，可怜的他还要去赶回马尼拉的飞机，我万般同情但依然责备地对他说：＂'胖子'是叫你见习，你倒好自告奋勇地实习起来了，这下可好，生意还没有做，自己就喝伤了。＂先生苦着脸说：＂嗨，看来国内的生意不好谈，这样的生意经也许很难学会。＂

Z君是我同学的老公，自从我出国后他就开始辞职自己做生意，他可以说是国内最早＂下海＂的那批＂勇士＂。我同Z君多年不见，他依然是那么热情和精力充沛的样子，他的生意越做越来劲，从办工厂，技术顾问到开咖啡馆，每样生意都做的有模有样，热热闹闹的。我想他的生意经一定是一流的，于是我冒昧地向他请教生意经来。我把先生第一次谈生意时＂领导＂的要求，到＂胖子＂的关系＂方脸＂同我们拼酒并帮我们买单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Z君。

Z君听了我的描述＂哈哈＂大笑起来，他说：＂你们经历的这几件事太正常了，完全没有'越轨'＂，他眼睛一亮又说：＂你应该赶快告诉你先生，他那笔生意谈成的希望很大。＂我大吃一惊地问：＂你凭什么这么说？＂＂因为是这样的，你看，凭那位'领导'的权力和关系他一定是有实力的那种人，这年头谁家没有一二个亲朋好友在美国，为孩子找个监护人不是一件了不起的难事，他应该有的是关系或朋友来帮他这个忙，但他却向你先生开口，这是用来表示他看得起你，他求你先帮忙，说明你接下去要求他的事就没有问题了，因为他和你的关系有了相互帮助的基础，大家就成了朋友了。＂Z君讲得头头是道，我越听越感到他说得太有道理了，对＂领导＂的要求由厌恶上升到感动，原来他是在向先生伸出交友之手啊。＂但喝酒在生意中又暗喻着什么呢？＂我兴趣大增地问。

＂中国式社交第一讲究的是义气和信任，会做生意就要会交朋友，交朋友要通过时间来了解，但做生意有时要从一面之交开始，那么怎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交上对生意有利的朋友？喝酒是最见效的。＂Z君象大学教授给学生上课一样演讲着，我象小学生那样认真地听着。＂喝酒虽然对身体不利，但还没有到要命的地步，如果一个人连一口干掉一杯白酒的勇气都没有，说明他是一个缺乏胆量的人，同这种人做生意就有可能不爽，同个性不爽的人合作起来就会有麻烦。所以，在一起做生意前就要先喝酒，由此来了解双方的

个性，生意的合作与否也就知道八九了。＂

听了Z君的这番话，我不得不认同这种说法，表面上通过喝酒来交友做生意是有些原始，但我感到这种方法有可取之处。生意场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一个战场，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一杯白酒爽快地下肚，虽然不能完全

了解此人的全部个性，但他至少给人有敢做敢当的气度，如果同这人做生意也许他在签合同时不会太思前想后犹豫不决。一个连白酒都不敢喝的人，

在人生或生意的紧要关头，他能承担几分压力也要有所怀疑。常言道：什么样的个性过什么样的日子。讲的就是同一个道理。

几天以后我给远在菲律宾的先生传达了我学到的最新生意经，我对他说：＂那位'领导'不是贪官，你们的生意可以再谈下去。＂先生在电话的那头笑道：＂分析的很有理，看来要做好国内的生意要从锻炼酒量开始。＂我一听先生对回国做生意又有了信心，火上浇油道：＂嘿，生意做成后我们将是两只'醉龟'了”＂哦，那末，如果生意谈不成的话，我们也有可能成为两个'醉鬼'了。＂

看问题一向消极于我的先生让我沉默了。

生意经最终还是不好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