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April 26, 2010

走狗

很久以前,那时我刚到美国做生意。一天来了一位顾客,听介绍她给我的另一位顾客说,她是出生在美国的ABC,她在一家电视台做 播音员,会讲中文。那天她还没进门,我就听到 一个洪亮的嗓音从门外传来:“不好意思,I am late.” ,她那半中半英的腔调,我不用猜就知道她是何许人也,接着一位个头高高留着乌黑齐耳短发的年青女子出现在我眼前,她穿着一身西装套裙好一派豪爽女强人的风度。等我们相互打完招呼后,她又对我爽言爽语道:“对不起,我今天穿了太多的 Make-up 了。”“对不起,你穿多了什么?”我大惑不解地问道。她用手指了指脸说:“不好意思,我的中文不好,应该怎样说 I wear too much make up。”我恍然大悟,ABC的中文太逗了,她把英文直接译成中文了,我哈哈大笑道:“中文应该是这样说,化太多的妆了。”从此这件事成了我给朋友讲的一个有关ABC的经典笑话。

后来我又听到一则类似的笑话,它是这样讲的:一天彼得爸爸的朋友来找他爸爸,爸爸的朋友问:“你爸爸在家吗?”彼得是个很有礼貌的ABC孩子,他用中文回答道:“叔叔,我爸,走狗。”爸爸的朋友听了吓了一跳,心想,这孩子怎么这样说他爸爸,他瞪大眼睛说:“你在说什么呀?”彼得见状,知道自己回答的有问题,于是他这次用英文回答道:“My dad walks the dog.” 爸爸的朋友终于听明白了,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啊。

打那起,我见到有人遛狗,我就故意学着这个ABC孩子的讲法,把他们统统称为“走狗”。但我没有想到自从我做了狗狗Pluto的“走狗”以后,我还挺喜欢的呢,我发现了许多“走狗”的乐趣,经常盼着狗狗Pluto来我家度假,这样我就有机会“走狗”了。

在美国住久了,越来越发现这里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社会,每个人的生活圈子非常狭小,除了工作以外,一般很少有机会同别人打交道,对自己生活的环境也很少有机会去了解。每次离家出门,在车库里坐进车后就一口气开到目的地,不要说对沿路的地方从没有机会了解,甚至对自己住的邻里都是陌生的。

我住的地方是一个有名的老区,还没有搬来此地时,就听人说这里环境好,街道优美,到处是有品味的住家建筑和情调浓郁的私家花园。看房子的时候,果然如其所说,我对周围的环境很满意,想象着住到这里以后可以经常在房子附近散散步,感受一下悠哉的乡村生活。

一转眼,搬进此屋都七年了,在没有“走狗”之前我对自己生活环境的了解几乎是零。因为在美国很少有人一个人在街上走,从来也没有见过有人在居民区闲逛,如果见到有人对着别人家的窗门有事无事地张望,那人不是被认为精神有病,就是心怀叵测的坏人,说不准还会被人打911报警呢。

美国人就是这样同咱们老中不同,他们绝对没有“远亲不如近邻”一说,对邻居的态度是,他看你时,未必是在同你打招呼,而你看他时,他一定认为你动机不良。所以就是开车经过邻居家门,我们都要目不斜视,绝不能放慢车速,窥视他人。

好奇心人人皆有之。其实,尽管邻里之间有点“老死不相往来”的感觉,但隔着窗门谁不在猜测彼此呢?如街对面的那家有三辆车的,老婆不上班,每天一早送孩子上学后,她的车就“派”在车道上;斜对门的那家先生好象是教书的还是自己做老板的,常常进出没有定时;还有我的左边邻居好象是一个社会团体的活跃分子,每个月总有一二个星期五的晚上,他们家就有许多人来聚会,除了门口停了一大堆车外,他们家的厨房更是灯火通明。

我家的厨房有一个对着大街的Bay Window (海景窗,一种有宽平台的窗),我每天早上煮咖啡准备早餐的时候常会对着窗向街上张望一下,偶尔我会看到一些“走狗”的人停在我的前院,他们一边耐心地等待他们的狗专心地满地闻,一边两眼发直有看没看似地打量着周围,他们这种四周张望的行为绝不会引起他人的反感,因为他们有狗做伴。在这个狗的地位相当高的社会,狗想做的事,是绝对无可非议的。

狗狗是遇到树就要停下来闻,看到小灌木林必定要在上面撒尿。狗的这种人人皆知,但人人无知其果的行为,它们的主人为之不时止步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了,所以一边“走狗”一边乘机察看周围就显得很自然。见此情形,我就好羡慕“走狗”,心想,如果我有一条狗就好了,我就可以无所顾忌象他们一样,正大光明地,大摇大摆地,边“走狗”,边对我的邻居来个调查。

我向来都有“心想事成”的好运气,一年半前,我的好朋友玛丽家养了一条叫Pluto的小狗,每当玛丽同先生外出旅行,我就自告奋勇地把Pluto接到家来替他们看护,因此我终于圆了借“走狗”了解我家周围情况的梦,现在我对我家方圆几条街的情况了如指掌,不瞒你说,我可以自豪地称自己为“活地图”。

Paco街是一条两头被大路断掉的小路,我住在它靠西边的那头,每天出门我就右拐上大路,对东面的人家一无所知。自从Pluto来了,它一出门就喜欢向东跑,我这才有机会开始打量街上所有的人家。

我们这条街因为地形的关系都是小门面的房子,不长的街却有四五十家,基本上家家户户都只有一车房,所以看上去都不是有气派的豪宅。街的右面的房子近几年来都翻修过,它们显的比较整齐,但还有一二家仍然破旧不堪,有一栋的车房门还是象农庄关牛马那样的半的呢?那栋把以前的一口旧井改成信箱的老房子,去年总统大选时,在它的前院插满了支持Obama的标语牌,不知Pluto是哪个党的,每天它一走到这里,它一定会在那些标语牌前撒尿。一见此状,我心中窃喜,狗可以替主人示威却不会引来麻烦,这也是我意想不到的“走狗”的惊喜。

Paco街上还分出三条小街,一条很短叫Roman,上面只有七八户人家,一条很长叫Clark,如果沿着它走可以走去很远,还有一条叫Silvia是一头到底的中文称“死胡同”、英文称“court”的街,有一些爱摆弄文化的人常称之为“Cul de Sac”。一般如不住在这个Cud de Sac的人是不会走进去的,开车的话就更不会随便闯入,因为在Court的街口,常常有一个很醒目的警告牌,上面写着 Not a through Street”(此路不通)。但我听人说Cud de Sac里的房子通常都比较漂亮

Pluto是一条小狗,它走不了太长的路,所以我常选那条Silvia 街走,然后沿着它走到Silvia Court , 到底以后就可以掉头打道回府了。

一天,我带着Pluto又走到Silvia Court,来了这里几次我已对这个Cud de Sac里的房子有所了解,正如人们所说,这里果然有漂亮的房子,特别是到底的那两家我尤其喜欢。右面的那家,房子不大,房子刷的是白色的石灰墙,有一扇黑色的Shutter (百叶窗),屋顶上有一个红砖烟囱,前院用黑色的铁篱笆围着,透过篱笆满园种满了各种各样的玫瑰,尽管加州阳光充裕,玫瑰长得好不稀奇,但满园棵棵都如此健康的玫瑰依然少见。还不到盛夏,这家的玫瑰已开满了枝头,鲜艳得花朵攀着黑篱笆伸出头来,把房子装点得象童话故事里描述的英式小Cottage(农舍)一样。左边的人家是另一种风味,窗前是两棵红枫树,一块修剪得一丝不苟得绿草坪,没有种任何花,在右边的围墙边是清一色白玫瑰,我最欣赏它的地方是那一株爬满车库门的淡紫藤,它的花一串一串的低垂着,象是害羞的娇女含情脉脉地沉思着。这家的主人显然是爱静和喜欢优雅色调的那种有“品味”的小资。

对着这两家可爱的房子,我每次都特意让Pluto在它们门前多留一会,这样我就有理由对着它们多欣赏一会。这天无意中,我发现在两栋房子的中间有一条小路,那路之小除了人和狗可以走,大概只有一辆自行车可以通过。我对我的发现万分地惊喜,我牵着Pluto,小心地穿过小路,我突然发现我们来到了另一个Cul de Sac 的底。就象在“桃花源记”里那个渔人迷失了方向后,突然眼前一亮发现那落英缤纷的世外桃源一样的欢喜, 我在惊喜之余开始打量起我的新发现来。

原来这个Cud de Sac 同我家街上那条最长的路Clark 街是通的,它叫Clark Court,如不是“走狗”我是无伦如何也不会想到它同Silvia Court 是背靠背而相通的两个Cul de Sac

Clark Court里我也发现两家很有意思的人家,一家是靠近Court的底部右手边的那个,它可以说是我在方圆几里发现的最特别的前院。它没有一点规划,也谈不上有什么形式,房主人完全是属于那种无拘无束,绝对任性型。除了车道,其他地方一眼望去,杂乱无章,每次路过我都想避免看它,但它却偏偏是Pluto的钟爱,我怎么拉它走开那里,它都坚持要去那转一转。无奈,我只好奉陪,谁叫我是它的“走狗”呢?

当我终于走近它,对着乱七八糟的院子细细打量,我诧异地发现,原来这是一个菜园子。里面种了黄瓜,扁豆,番茄,沙拉菜,更吃惊的是,我还发现有玉米。天呢,原来这家把菜园子种在大门口了,难怪这么乱呢。通常,大家都是把菜园子放在后院的角落,大胆把菜种在前院的是一家怎么样的人家呀?我好奇地把房子好好审视了一番,想找到答案。但我没有发现诸如门前有鞋子是中国人,窗帘用米色尼龙是印度人之类的蛛丝马迹来,几次经过都也没见到有人进出,至今仍是一个迷。

同这家非常奇怪的人家成鲜明对比的是马路对面那家,它整整齐齐的草坪,错落有致的园林设计,小山石和小草被红木屑有模有样地围着,最动人的地方是大门前那随风飘扬的小旗子,一看就知道主人是收藏旗子的那类人,他们会根据不同的季节挂不同的旗子, 以此来增加生活的情趣,如情人节,挂有红心的那种,万圣节挂有南瓜的那种,等等。看着他家的旗子,我们就会知道现在在过什么节或是什么季节了。

如此不同的两家人,他们每天遥遥相望着,我不知他们会怎么相互感受,从前院的形式,我们不难断定他们是绝不会苟同的那一类,我为他们要相互忍受深表同情。

自从发现Cul de Sac不一定是“死胡同”,我再也不受竖在街口黄色的“Not a through Street”标语的迷惑,我决定带着Pluto把我家周围所有的“死胡同”都走一遍,果然我们发现了无数的世外桃源,现在我可以屈指向人如数家珍那样介绍我家附近的住家情况,我可以告诉你哪家是我最爱的现代建筑,哪家有我最爱的Dogwood树,哪家有日本禅式花园,哪家有参天的竹林,哪家有艺术雕塑造型的信箱,哪家是新搬来的新贵,还有哪家是门前常常车水马龙最爱开Party的。对我这些从未见过面、打过招呼的邻居,他们全然不知我竟然对他们有如此的了解,奇怪中我不免有些得意,仿佛我感到我现在已有资格称自己是个地地道道的“ Local”(本地人)。

对“走狗”我是越走越来劲,越走越有滋味,越走越有看头。如果几个月不“走狗”我就会想念这些对我一无所知的邻居,我在想,不知那家的菜园子又种上了什么菜?那家门前又换什么旗子了?那家英国农庄的玫瑰又开了什么颜色的花?那家正在翻建的房子不知完工了没有?

我对我这些“陌生”的邻居的关心常使我感到温馨,在这缺乏人情味的地方,没想到“走狗”给我带来了这么多意想不到的情感,原来爱也可以这样产生的。如果你也想了解你的居住区,你也想关心你的邻里,你不妨也来养一只狗,或向朋友借一条狗,或象我一样在朋友远行时替他们看狗,这样,你也可以来“走狗”,以此来关怀你的邻居们,你一定也会成为你家附近的“活地图”。


Saturday, April 17, 2010

高帽子

我不知道为什么人们要把夸奖别人叫作戴“高帽子”,它的出处何在?但我从小就记得我妈常说我是个爱戴“高帽子”的人。因为我爱听好话,我一听别人夸我,我就精神抖擞,笑逐颜开。

所以我对“高帽子”的钟爱是,有帽必戴,没帽也想办法找几顶来戴。但是我没有想到,在那天我的新书发布会上,面对那么多漂亮的“高帽子”,我竟然第一次怕戴它们了。

我在网上写作,一开始是一件随意的事,没想到写了一篇又一篇,在家人和好友的鼓励下竟然坚持写了三四年,文章有一百多篇。不知是哪位朋友提的建议说:“呆呆,你可以出本书了。”我初听并不把它当一会事,记得我的回答是简单的:“没想过”。去年回国探亲,妈妈对我说:“我认为把你的文章汇拢起来可以出一本书。”这次我听了没有反对,妈妈的话毕竟比较真实,也许我真的可以象真正的作家那样出书了,我心里乐滋滋的, 那是我少年时代的一个梦。我想我妈她不会随便给我戴“高帽子”,这顶“高帽子”也许真的适合我戴呢。

我们家的家风一向是“说做就做”,自从全家一直认为我有条件出书,于是大家一起出动。经过调查,现在出书并不难,如果不要书号自费出书更没有任何障碍。画家妹妹因为在上海已出过几本画册,她对印刷业早已熟门熟路,她大力推荐L君公司给我,经过几次面商和电子信件交流,印刷的合同顺利定了下来。

尽管我自己给自己戴上了一顶多产短文“作家”的“高帽子”,但曾做过《海上文坛》文字编辑的老爸却笑我的文章里错字连篇,爸爸说,有档次的出版物不管文章怎样,首先就要尽量减少错别字。因此爸爸自愿为我担当起编辑工作,他趴在电脑前一个字一个字地为我校对,他的动作又快又准,不到十天功夫,老爸就把350页的文字全部校对完毕,为了女儿的书,看来爸爸把自己的看家本领都拿了出来。


大家都熟悉一句老话叫做“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对于既不会写也不会画的光光,这次全家活动很自然他就得投资了,这倒不是我们想欺负家中唯一的“外人”,因为这是一件挺合情合理的事,光光听罢毫不犹豫,许诺我:“出书的钱,我来。”可是,光光的支票还没寄到,我妈为我准备出书的大红包已摆在了我的面前。面对可以有选择“投资”人的机会,我放弃老公接受爸妈的“红包”,因为,我想爸妈为女儿出书是他们最大的心愿,他们为女儿花钱做这顶“高帽子”是他们的喜事,而“老公投资老婆”这档子事,将来有的是机会呢。

书就要上机印了,但“万事具备,只欠东风”,请谁来写序和书名叫什么呢?我想写序的人要具备不仅要有文采,还要了解我,那人一定要会给我戴“高帽子”。我第一个就想到请郑重叔叔写,他是有名的作家和记者,看我从小长大,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我不知戴了多少顶郑叔叔送我的“高帽子”,然后我又决定请好友远远也替我写几句,远远尽管还没有出过书,但他是了解我的朋友中具有潜力的“群众”作家,虽然他平时不轻易给我戴“高帽子”,但我想作为同游世界十几年的密友,替我美言几句是没有问题的。

书的封面设计不由分说地落在画家妹妹的肩上,对向来画大画的妹妹来讲,在这么小的封面上画点什么真可谓“小菜一碟”。那天我们一起去见L君,当他问妹妹何时可以把封面设计交给他,妹妹说:“现在”。接着她向L君讨来笔和纸,挥笔泼墨,二三下,一个栩栩如生的呆呆肖像就呈现在大家的眼前,我们齐声称好,我暗暗佩服妹妹的艺术功底,同时也为有一位会画画的妹妹感到幸运,这就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也许在孩子出生前,做父母的最大的乐趣莫过于给孩子起名字。孩子是男还是女,他和她长得象谁? 为孩子起名字将关系到孩子一辈子的事,尤其是咱们中国人,在给孩子起名字的时候还要注意口音和方言,谐音字和同音字,否则本来很有意义的名字往往会变成孩子的绰号,给他或她带来烦恼,搞不好他或她会一辈子抱怨父母。与此相反,好的名字叫起来会朗朗上口,在孩子将来交友和社交活动中还会给他们带来好运呢。从给孩子起名字还可以看出父母受的文化教育和修养程度,由此看来给孩子起名字有多重要和不容易啊。我的这本书就象我的孩子,特别是第一次为人父母就更加兴奋和激动,我喜欢女孩,我曾对朋友说,如果我要生孩子,我一定要生个女孩,为了圆自己的梦,我想为我的书起一个有女人味的名字吧。

左思右想,几天来我为我的“女儿”起什么样的名字绞尽脑汁,我的脑子里象放电影一样,以前读过的书名一部一部地在脑海里走过,我想从中得到启发。最后我的思路落在了我最崇拜的日本作家村上春树的著作上,他的小说每本都有优美的名字,如“Norwegian Woods”,“Kafka on the shore”,“Before Midnight”,“After quack”我尤其喜欢他最有名的那本书叫:“South of board, West of Sun”,听起来有情有景,读起来韵味十足。一天早上,我端着热气腾腾的咖啡,望着窗外深秋的晨曦,一片淡淡的云轻轻地漂浮在我小院子的天空上,朝霞印在它的身上象给它涂了美丽的淡妆,我的心一亮,我“女儿”的名字有了,就叫她“天边的彩云,路边的景“吧!

好朋友茱莉是一个个性爽快的人,她快人快语,我永远忘不了我第一次同她通电话的事。那是十几年前,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我的“Hello”还没有落音,电话的那头就传来一个爽朗的女声:“我叫茱莉,今天是我的三十岁生日,我决定请你从现在起帮我好好保护我的皮肤。”就这样,我同茱莉认识了,她不仅做了我十几年的顾客,我们还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不到两个月的功夫,一天在我的Email里传来了L君的消息:“呆呆,你的书印好了。”随信L君还附上了几张新书的照片,打开附件,我的心“扑通”“扑通”的急跳起来,就象每个躺在生产床上的产妇,当她从护士手中接过孩子,顾不上生产的辛苦,激动之余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看看宝宝是不是十个手指头都全,眼睛鼻子都长对了地方?一心只盼宝宝是健全的。我那时的心情也是这样,透过电脑的荧屏,我仔细察看我的“女儿”,我不敢相信她竟然比我想象的还要美丽,我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看了新书的照片后,我迫不及待地把这个消息告诉茱莉,她拍着手欢呼道:“太棒了,我们一定要为你的新书开个Party, 这不是你的Baby吗?让我们一起给她庆祝一下。”还没等我从上海把新书拿回来,茱莉那头已开始筹办起Party来了。待我一个月后满载着沉甸甸的80多本书从上海回来,茱莉不仅为我的新书发布会联系在Saratoga图书馆举行,在网上向朋友们发出上百封电子邀请信(Evite) ,她还找来了《世界日报》的大卫记者对我的书作采访,为这次书会扩大影响,并使我第一次以新闻人物上报了呢,也许这是我有史以来戴过的最高一顶帽子,顿时感到有些“头重脚轻”起来。

新书发布会安排在四月初的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日子一定,一些热心的朋友就来电说,这个日子不太好,原因是许多学校多半在那时放春假,大家有带着孩子外出旅游的可能,另外,那是交税前最后的一个星期天,许多人都把报税的事拖到最后一个周末才做。听了这些分析我的心里有些犯嘀咕,可是能预定到图书馆的活动室已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如要改期也许就更难了,我决定仍按原计划开会。

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在加州住了那么多年,加州向来以缺水干旱为气候的特点,一般过了三月就可以把雨伞收起来直到深秋十一月以后再拿出来

用。可是今年的天气绝对反常,进入四月以来天气还是阴冷有雨。

离开会还有几天,我天天查看天气预报,报上和网上对星期天的预报都是令人劂倒的坏,不仅说有雨还注上了有闪电的符号,天公对我如此刁难我却无奈没有招架之术。综上这些负面的因素,对于从来没有登过大场面的我来讲,可谓“凶多吉少”,我想我也只好抱着 赶着鸭子上架 ”的态度,尽力而为了。

在茱莉,青青,远远,迈克还有远道而来的凯伦和沃特的帮助下,开会的一切准备工作都就绪了,大家分工明确,约好到时会场上见。

星期天我起了一个大早,我把几套漂亮的衣服拿出来对着镜子试了又试,然后又精心化妆修正发型。俨然象一个即将出嫁的新娘,心情是又紧张又激动。为了到时不怯场,我对着发言稿读了一遍又一遍,热心的凯伦和沃特自愿充当我的临时听众,他们不断地帮我纠正用词还给我叫好打气,临阵之前戴顶“高帽子”对增加我的信心倒也是必要的。

打从早餐以来,天就阴沉沉的,大大小小的雨点就象热油锅里被暴炒的花生米,蹦蹦跳跳着。望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雨,我们每个人都有同样的担心,那就是原先约好出席的人是否仍会守诺,大家都知道集会最大的不幸就是冷场。

Saratoga 在我家的南面,开车不到半小时的路,它以宁静和典雅而出名。一提起Saratoga大多数人的眼前就会出现一条条橡树成林的乡间小路和一栋栋门前有白栅栏和修剪整齐草坪的人家。Saratoga的图书馆造得也很有气质,它有现代的结构和造型,同时它坐落在一片杏树林里,在这场春雨前,当杏花开满枝头,想必图书馆被衬托得更加美丽。可当我们那天下午到达时,风雨愈加猛烈起来,大颗大颗的雨珠打在我们布置会议的用品上,大家底着头,顶着风雨不忌讳漂亮的衣服和鞋子被淋湿,一心只想尽快把东西搬进屋去,那一排排的杏树枝上的花早已是落尽了。

茱莉向图书馆租的这间会议室不大不小,桌子,椅子,投影银幕和插座应有尽有,远远不愧是理工课出身的,三下二下就把播放电影的设备设定完毕。在屋子的另一头,插花高手茱莉大显身手,一回功夫她不仅插了一盆优雅的日本式花还设计出一盆派头十足的西式花景。青青脱了雨衣开始给各式精美茶点装盘,然后又给茶壶添水加热,不管走到哪里,青青都有本事在短短的时间里让我们有吃有喝。

时间一过两点,还没等我换上高跟鞋,“客人来了”青青兴奋地对我说,我抬头向大门望去,果然我的好朋友Pluto的爸妈已捧着一束鲜花走到了我的面前。“恭喜,恭喜”他们笑吟吟地向我祝贺道,我大步向他们走去同他们拥抱,摸着他们被雨水打湿的衣服,我感动地说:“你们冒这么大的雨来,我太高兴了”。

看来我怕冷场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不到半个小时五六十个朋友陆陆续续地到场了,大家不是给我拥抱就是送我鲜花,一时间我被这热情的场面感动得都有些不知所措了,看着一张张熟悉的笑脸,望着大家被雨打湿的衣衫和头发,我为我有这么多和这么“铁”的朋友们感到自豪和幸福,朋友们对我展现的友情温暖了我全部的身心。

在我的生活中,除了记得20多年前结婚时有过这么热闹的场面,我还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多注目的眼光,我这个“中心”人物一下子被兴奋冲昏了头脑,我象在梦游一般,全然不记得我是怎样把发言稿读完的,凯伦是怎样朗诵我的散文,我又是怎样一口起签了60 多本书,只记得每个人都对着我微笑,每个朋友都握着我的手对我说着恭喜的话。

会散了,在回家的路上,雨也停了,天边出现了雨后分外灿烂的晚霞,我也如梦初醒,方才静下心来细细地体会刚才会上的情节。

一到家,青青就从包里拿出来宾签名本,她对我说:“呆呆,今天太成功了,这里是所有来宾的留言,你慢慢欣赏吧。”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留言本,一页一页地读起来,看着这些不同的笔迹,有繁体中文的,有简体中文的,有英文的,有半英文半中文的留言,我的脸开始发热起来,每一篇留言都是朋友给我的真心话,他们是那么地诚恳,对我的成绩给于了那么高的鼓励和肯定。

有的写道:“Life is an adventure, filled with friends and stories, You are a good friend and my life is better .Because you are in it…..” 有的写道:呆呆,祝你的Baby快快长高,长大,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有的写道:“每个人都有他的长处和兴趣,能把这长处和兴趣传达给别人,让别人也能分享是不简单的,你做到了…..” 还有的写道:“对你能有这样的自由与生活,我虽不能以,然心响望之,请再接再励,我与有荣焉。”……

Nicole是一个生在美国还不到十岁的女孩,她在留言本上用一半英文和一半中文写道:“ I will like to read your book. 我会喜欢看你的书。”Mattie Nicole 一样也是个ABC 他才六岁,他也为我写了:“Auntie Deborah , I think you are a very good writer, Congratulation !”

更令我感动的是我的那几位不懂中文的老美朋友的留言,他们写道:“Although I can not read it ,but I am here to congratulate your accomplishment …..” “I feel lucky to have been able to hear your stories read by you….”

读着读着,我心潮澎湃,朋友们的话就象一顶顶美丽的“高帽子”摆在我的眼前,它们每一顶都做的那么精致,那么特别,它们是我有生以来收到的最多

最美、最真心诚意的“高帽子”,竟管我是一个向来爱戴“高帽子”的人,然而,我并不觉得我可以轻易地去接受它们,我不想一下了把这么多“高帽子”都戴在头上,因此而变得头重脚轻,一头栽倒在地上,我深深地明白,我的写作仅仅才开始起步,离成功的历程还有千万里呢。

我合起朋友送我的留言本,就象收起那些美丽和珍贵的“高帽子”,对它们我将好好保存,也许我会偶尔打开留言本,读上一段朋友的话,象选一顶花色斑斓的“高帽子”难得戴一戴,也许这种私下的得意将成为促进我不断前进的动力。

Saturday, April 10, 2010

日本福冈2010-夏希

离开福冈有一个多月了,回到阳光灿烂的加州,面对到处是绿色葱葱的丘陵和鲜花盛开的花园,我却不时地想起今年初春在福冈度过的寒冷的那几天,我的眼前常常出现夏希那个小女孩,我没有想到这个才11岁的小学生竟然会让我对日本有了新的认识和感受,这种认识和感受是那么地深刻,它令我为之陷入沉思。

福冈是一个类似常州那样的中小型城市,它在日本南方的九州。同东京、京都和大阪相比显然它没有那么有名,但它对我来讲却并不陌生,因为我有两个好朋友住在那里。在这次旅行之前我从没去过那里,但我却同我在福冈的朋友通了二十多年的信,也不知写过多少福冈地址的信封,福冈就好象是我生活过的地方,所以在今年初春的一个细雨蒙蒙的下午,当我从上海飞到福冈时,对眼前的一切我顿时有一种陌生的亲切感。

我的两个好朋友一个是B君,他是我高中的同学。记得在高中上课时他坐在我的后面,尽管他不是那个借给我过橡皮的“他”,但他是我少年时代的友人。B君高考时是班上的佼佼者,成为首批中日交换留学生,大一时就被送去日本深造。

因为B君我结识了瑛子,一个善良的中日混血姑娘。记得二十多年前B君第一次带瑛子来上海,他让她住我那,打那起我和瑛子就结下了友谊,她称我妹妹,我叫她姐姐,后来她成了我爸妈的干女儿,我们也就更是亲上加亲了。

“来福冈看看吧!”是我这两位好友二十多年来在给我的信里必提的话题,“我一定来!”也成了我多年来对他们的许诺。酝酿了这么多年的计划我终于在今年三月初的一天成行了。可是好事多磨,没想到一到福冈就出问题了。瑛子突然接到任务要出差,B君不巧学术会议繁忙又无法脱身。可是这并没有妨碍我对福冈的访问,都因为夏希,福冈之行成为我难忘的一次旅行。

夏希是B君的二女儿,在读小学六年级。两年前在加州见过她一面,那天太忙没有顾得上同她玩,只记得她一进我家就跳进游泳池直到她爸妈叫她离开她才依依不舍地爬上岸来。我到福冈的那天晚上,当夏希的爸爸带我一踏进他们的家门,里面就跑出一个小女孩。她长一副瓜子脸,留着齐肩发,戴一副儿童近视眼镜,她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脸颊上立即露出两个小酒窝。我一下就认出她是夏希,她一见我很害羞的样子,我也有点发窘,我们互相望着我不知该对她招呼中文还是英文,因为我记得这个中日混血儿不懂中文,于是我上前干脆给了她一个Hug,她也大方的拥我而来,她的小手抱紧着我的背,显然她还记得我,在语言不通的时候,身体的语言是最真实和直接的表达。

夏希的妈妈是一个典型是日本妻子,她叫由佳。她话不多,永远是笑容可掬的样子。我们进屋时她已在做饭了。不一会,日本的甜不辣,寿斯就满满当当地放了一桌。

B君尽管取的是日本太太,但他的家却没有摆日本式家具,谢天谢地我们有凳子坐,如果要象日本人那样跪着吃,我可就有思想负担了。虽然是第一次在B君家做客,老同学的随意和他脾气极其随和的太太令我有一种在自己家进餐的亲切感,当我们刚要举杯同庆久别的团聚时,小夏希象突然想起什么,她站起来,跑去打开冰箱,她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盒子然后回到餐桌,她把盒子里咖啡兮兮的东西倒到一个饭碗里,然后用筷子大力地搅拌,她的动作之猛很带有些夸张,接着那咖啡兮兮的东西就变得象浆糊一样,她拿起筷子撩起“浆糊”放进嘴了,发出“呼噜”“呼噜”的大声,我被她如此这般滑稽的举动逗笑了。B君见到此状忙向我道歉:“瞧这孩子没有礼貌,她在吃纳豆呢。”我说:“看她吃的样子好香啊,我可以尝尝吗?”B君边用日语请由佳给我拿一份纳豆,一边对我说:“我在日本生活了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吃不惯这东西,我佩服你的勇气。”

从由佳那接过纳豆,我学着夏希的样子把它倒到碗里然后大力搅拌,不一会我的碗里也出现了象“浆糊”一样的东西,我用筷子把它们送进嘴里,“呼噜”“呼噜”我也发出不雅的大声,我赶快咽下纳豆对大家说:“好吃,看来吃这东西不发出声音很难啊,就象用吸管喝酸奶一样,不发出声音就要鬼鬼祟祟地喝了。”等B君把我的话翻给大家听后,我们一起大笑起来,B君佩服我能接受纳豆,我开玩笑道,也许是因为我的前世住过福冈吧。

晚饭后,B君向我道歉说,明天他工作忙无法脱身只能请他的太太陪我,他问我有什么计划。对旅行我向来随意,但将同一个没有“共同”语言的“导游”在一起我多少有些紧张,于是我说请由佳带我参观福冈的博物馆吧,我想看博物馆不需要交流,这样就可以减少“鸡同鸭讲”的烦恼了。

第二天一早B君把我和由佳带到一个Bus车站,他一边递给我一张公交卡,一边对我说:“你就跟由佳走,她会照顾你的。”

一会儿,Bus来了,告别了B君我随由佳踏上汽车。车上人不多,我和由佳并排坐在一起,她依然是笑容可掬的样子,我听B君说由佳曾学过几天中文,为了打破语言不通的尴尬,我用很慢的中文问她:“我们现在去哪里?”由佳还没开口就捂着嘴先笑了,她想了一会鼓足了勇气对我说:“我们去看妹妹。”听到这,我有点糊涂,“看妹妹?”我问。“是的,去学校。”这次她很肯定地说。“是去看你妹妹吗?她在学校工作吗?”我好奇地又问。这下由佳晃着脑袋,想了半天,她又捂嘴笑了,她摇着头说:“对不起,我”看着她发窘的样子,我不想再为难她了,我心想,反正是走马观花,客随主便吧。

大概七八站的样子,由佳站了起来笑着对我示意“到了”,我立即也站起身随她下了车。

下了Bus,眼前是一片闹市区的感觉,由佳带着我过大街穿小巷,几次她想对我讲什么但都没有成功,我完全理解她的好意,只好自说自话地帮她讲。如见到大商店就说:“这是Shopping吧?”见到小餐馆就问:“这里可以吃日本拉面吧?”不管我问什么,由佳都笑眯眯地点头说:“是”。就这样我们俩边走边问答,倒也没有了原先的窘迫,渐渐地我们有了一种谐调。

拐了几个街口由佳和我来到一个大楼前,她指着门牌对我说:“到了。”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我看到门牌上的汉字写着:“福冈市大明小学校”果然,由佳是带我到学校来,但我们为什么要来学校,难道她妹妹在这里做老师吗?她是要介绍我认识她妹妹吗?我疑问满腹地随她进了大明小学。

大明小学的教学楼同我小时候读的广灵路第二小学没有什么区别,记得我们的校舍也是走进去是一个大厅,然后两边是长长的走廊,走廊的两边是一间一间的教室。唯一大明小学同我们不同的是,一进教学楼就要换拖鞋。在大楼的大厅一边放着一排鞋柜,我们先脱自己的鞋子然后去鞋柜里拿拖鞋换上。日本人进家要换鞋是众所周知的事,但进学校也要换鞋是我第一次的体验。

换好拖鞋,由佳在访客簿上登了记,接着我们就上了二楼。看着她熟门熟路的样子,我想她一定常来这里找她妹妹。

二楼的走廊上一片寂静,每经过一个教室我就好奇地向里面张望,里面出乎意料地是没有一个学生。自从30多年前小学毕业后,我还是第一次再走进小学校呢,看着那小桌子和小椅子,我有些激动,时间过的多快啊,想当年我也是一个小学生坐在这样的小桌椅前听老师讲课。记得我上小学的第一天,爸妈怕我紧张托邻居家的一位小姐姐带我去呢。

“啊,在这里。”由佳的呼唤把我从遥远的回忆里惊醒。我跟着她走进一间教室,里面也是一个人也没有,每个桌子上放着铅笔盒和一些本子。由佳走到一个桌子前,拿起一个印有可爱兔子的铅笔盒对我说:“是妹妹的。”这下我是完完全全地被她搞糊涂了,我上前一看,铅笔盒上有“夏希”两字,我顿时恍然大悟,我终于明白了由佳说的“妹妹”是指她的二女儿夏希,她是带我来参观夏希的学校呢。

明白了这个后,我高兴极了,我开始仔细打量起夏希的教室来。这是一间朝南的大房间,里面有十来张桌子,看来学生不多。奇怪的是桌子后面没有椅子,从桌子的高度看学生也不可能坐地上。教室的前方是一块绿色的黑板,后面靠墙有一排低柜。柜子里整整齐齐地放着书包,柜子的上面插了一排书本夹子。

由佳从那排书本夹子里抽出一本,本子的封面有“夏希”的名字,不用猜就知道它是夏希的。由佳打开本子对我说:“这是夏希的作业。”她指着一个在夏希写的汉字上的红圈说:“这是老师画的好。”然后她在空中画了几个圈又说:“圈越多越好。”我点头向她示意我听明白了。接着她又翻了几页夏希的作业本,在一道象是数学题的下面是空白,显然夏希对这题交了白卷。我好奇的想看看这是怎么一道难题,我从题里的汉字大概猜了一下,题目是说,用九根火柴可以拼出四个三角形,如果用六根同样的火柴怎样拼出四个三角形?

我同由佳一起想了片刻,我们都答不出来,看来夏希交白卷可以理解,对小学生来讲这题太难了。突然由佳高兴地对我说:“我知道了。”她从书本夹里又抽出一个本子,她指着本子上的名字“本田”说:“她很好。”果然这个叫“本田”的学生答对了,她把三根火柴平放成一个三角形,又用三根立体放,这样就成了四个三角形了。老师在她的答案边画了好几个红圈圈,我竖起大拇指说:“了不起。”

放下夏希和本田的作业本,由佳对着低柜上的布事栏看了一会,然后象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喜,她拉着我说:“快走。”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急忙忙地跟在由佳的后面走出教室。

她带着我下了楼,穿过一个操场来到一个象体育馆一样的大房子面前。大房子有点旧,前面有一扇很大的生了锈的大铁门。由佳轻推铁门,门依然紧闭,于是她大力一推,铁门“吱嘎”一声打开了。我探头向里面一望,我惊呆了。

原来这里是一个室内篮球场,里面坐了有三四十个小学生,难怪教学楼里没有一个人和椅子,原来他们搬着椅子都坐在这里呢。他们一个个毕恭毕敬地坐着,我们推门的巨大响声竟然没有使一个学生回头看的。篮球场的前方有一个讲台,讲台的上方挂着一面巨大的日本国旗。不知为什么,当我看到这面巨大的日本“太阳”旗时,在这肃静的场合下我不自然起来,身体发冷,有一点不寒而栗的感觉。

讲台前一位中年男子正在讲话,他声音洪亮和严肃,他不象老师在教导学生,反而象军营里的长官在训斥部下,毫不含糊的表情令人畏惧,台下的小学生小的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大的也不过十一二岁,对如此年小的孩子,用这样严厉的训导,我还是第一次领教。

台上的男子的训斥一结束,孩子们“哗啦”一下都站了起来,他们齐声呼叫着什么,我完全不知所然。我拿出笔和纸同由佳打起哑谜来。我写:“现在是什么事?”由佳写道:“练习毕业会。”哦,我一下明白了,前一天就听B君提到夏希今年小学毕业,没想到我竟然赶上她的毕业典礼的演习。

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我开始全神贯注地看他们的操练。前两排的同学“唰”的一下转向后两排的同学,他们没有一点表情,目光直视前方,一个同学大声讲一个句子,紧接着另一个同学接着讲一句,然后是另一个接下去,我不明白他们讲的是什么,但他们的严肃和高昂的情绪感染着我,他们的表现同他们的年龄完全不符。

在人群里我找到了夏希,她笔挺地站着,两手垂直地放在两腿边,当轮到她讲的时候,她也是目不斜视,大声地充满成年人自信地朗读着,我的眼前突然出想前一天晚上那个调皮地“呼噜”“呼噜”吃纳豆的夏希,此时的她完全是变了一个人,她不再是那个撒娇顽皮的孩子,她象是一个马上就要整装待发的战士,这个变化令我为之肃然起敬。

一个女孩从站立的人群里走了出来,她跨着军人似的方步走着直线,她一个90度角拐弯,大步走着,然后她在一架钢琴前停下,她规规矩矩地坐下,突然她的指下流出非常优美的曲调,小同学们顿时随着琴声用金铃般的童声齐声歌唱起来。

那歌声同刚才的气氛浑然不同,它是那么地抒情,抑扬顿挫,美妙的音符荡漾在体育馆的上空,我被这突然的转变怔住了,我的心在刚才高度冷酷没有人情的情绪下窒息,这突如其来的悠扬的音乐是那么的美,它的美同这里的气氛是一种白与黑的反差,完全是天地之别。这近乎有风花雨夜浪漫的歌,本不该是用童声来表达的,而这天真的童声却唱出了最纯的人间真情,这真情使我的血在紧缩的血管里一下子奔腾起来。我一下子无法控制我的激动,我的眼泪打湿了我的脸颊。于此同时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那是妹妹经常给我提到的日本人所追求的美的最高境界。它就是这种极度反差下的美,是歌舞伎中演的,武士在娇艳如花雨般的樱花树下拔剑自杀的情景。只有这梦一般的美来伴随这壮烈的 死才是人类情感表达的极点,它才能最令人刻骨铭心。

我在美国也曾参加过两次朋友孩子高中毕业典礼,在典礼上只有纵情的欢乐,他们也唱歌,但唱的是节奏欢快的曲调,他们也发言,而他们的发言用的是谈心似的语气,整个会场除了笑声就是激动的喧哗,掌声混杂在照相机的闪光灯里,整个夜晚都沉浸在幸福的感受中,然而对那种幸福的领会却是那么的短暂,似乎我的记忆在几天以后已变成一片遥远的烟云。

孩子们美丽的歌在一声军令下嘎然而至,我不好意思自己的失态,慌忙低头翻包找手帕,但我发现在一旁的由佳此时也在擦眼睛呢。

那位中年男子又走上讲台,接着他的一顿训斥似的讲话后,小同学们好象有松一口气的表象。由佳对我说:“练完了,等一会,再练一遍。”我听了不觉倒抽一口冷气,“什么?他们还要再练一遍?”由佳拉我向门外走去,她点头道:“是的,他们还要再练,老师说不好。”

“天呢,日本人太认真了。”我在心里惊叹道。

那天晚上我一见到夏希就迫不及待地把我相机里拍的她毕业彩排照片给她看,我对她说:“You are so good。”她眼里闪着天真的灵气,调皮地用英文对我说:“Yes”

望着这个孩子气十足的夏希,我怎么也无法把她同今天早上学校体育馆里见到的那个站着一动不动的夏希联系起来,这两个如此不同的夏希在我的心里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对我们的比邻日本,多年来我都想去理解它的文化和文明,然而我百思不得解其惑,没想到这个小夏希却给我解开了它的谜。那就是日本人提倡用真诚和本能的情感去体验人生所有的所有,他们相信只有经历了压抑和痛苦才会让情和景有更难忘的浪漫和美。

也许这种反差和对比的精神境界真的值得我们见解。

Thursday, April 1, 2010

上海2010-心静如青瓷

一想起我的大学同学H君,“老夫子”这个我们暗地里称他的雅号就跳出我记忆脑海。在我们近50多个同班同学里,他是与众不同的。

记得“老夫子”个不高,戴着一副永远塌在鼻尖上的眼镜,他看你的时候总是抬着额头,那副大眼睛一半在镜片后一半在镜框上,有点象小时候看老电影里的那类“账房先生”的样子,他似乎总穿灰灰蒙蒙颜色的衣服,不管你在校园里的哪一个角落撞见他,他的手里都拿着一本书。他说起话来是慢吞吞的,为了阐述自己的观点,他向来要承前启后地亮出一大堆的道理,令大家不得不佩服他的博学。因此我们称他“老夫子”是没有一点贬义的意思,尽管它算不上是什么昵称,但那却是我们大家对他博览群书,知识渊博的尊称。

我同“老夫子”都属于班上功课好的那类,他好象还同我同属一个政治学习小组,记得我们每周五一起读报学习党的“精神”时,“老夫子”总是在报纸下偷偷地藏一本书,他象一位局外人,但偶尔也会出人意外地瞪着他那双一半在镜片后一半在镜框上的大眼睛来一句惊世的名言。

大学毕业以后,“老夫子”被分到一家医院行医,我却选择出国漂泊,从此我们再没有见过面直到去年深秋,那是在我们毕业23年后在上海的聚会。

“老夫子”除了有些谢顶外似乎没有一点变化,他的眼镜还是依旧塌在鼻尖上,他见到我就关心地问:“你过得还好?”我答道:“很好,你哪?”他一脸悦色道:“我结婚晚,小孩今年才六岁。”听到这,我有些感动。我突然感到眼前的“老夫子”不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夫子”,不知从何而起他竟也成了赋有人情味的为人之父了。

从那次聚会回美后,我把在聚会上收集的老同学的电子邮箱上网登记,当我输入H君的地址是,我在他的Nick Name 一栏里注入“老夫子”。

一天早上,我一边喝咖啡一边打开我的电子信箱,突然在我的INBOX里发现“老夫子”的来信,“老夫子”竟然也会发摩登的Email是我没有想到的,我迅速打开他的来信。

信中除了寒暄聚会的情形外,他告诉我他的业余生活是收藏青瓷。接着他对我大谈特谈对青瓷收藏的兴趣,还贴了一堆从网上下载的照片,全然不顾他是在对一头对青瓷是什么毫无知识的“牛”弹“琴”,他还热情地邀请我下次回国带我去看看他的青瓷收藏。

我是一个“喜新厌旧”的人,听到收藏就感到那是在玩老古董,曾经几何我也想跟人学收藏,因为不管是收藏钱币,邮票,表,甚至文革产物,它们不仅可以用来欣 赏,同时还有比存钱在银行多得多的投资回报呢。可是,我屡试屡败,因为我是一个同“老东西”无法培养出情感的人。因此,当“老夫子”说要带我去看青瓷收藏,我第一感觉是我不可能对这种收藏有太大的兴趣,但出于对“老夫子”的盛情,我答应他二月底回国时一定跟他去看看。但我没想到,当我随“老夫子”进入青 瓷的世界时,我竟被它迷住了,我象一个孩子,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爬进一个藏宝的阁楼,我意外地发现,在那里藏满了我从没见过的宝贝。

“老夫子”在我到上海的第二天就约我在一个地铁车站碰头,他卖着关子并不告诉我他将带我去何方。一踏上地铁我就心急地问:“你带我去哪里?是去看青瓷吗?” “老夫子”依然是一副“老夫子”的样子,不紧不慢地说:“那地方你到了就知道了,那东西你看了也会明白的。”我和“老夫子”无语地站在“轰隆隆”飞驶的地铁里,大概五六站过后他对我说:“到了。”我听了后暗暗庆幸地铁的快速,还好我们要去的地方还不算太远,否则我这个急性子的人还不被“老夫子”卖的关子急死了。

下了车,出了站,眼前是一片完全陌生的地方。我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夫子”对我说:“这里是闵行。”“天呢,这么几站我们已出城了吗?”我大惊小怪道。虽然我并不清楚闵行究竟在上海市的哪里,但在我的印象中它是在上海的乡下。“哦,闵行现在不是乡下了,有了地铁这里去市里很方便的。” “老夫子”边说边指着前方:“我们要朝前走大该20分钟的路,你不怕走路吧。”这时我一心盼着打开“老夫子”到底要带我去什么地方这个谜,精神抖擞地对他说:“不怕,我喜欢走路。”


走着看着,路边所有的一切对我来讲都很新鲜,尽管“老夫子”无语我倒也没有催他讲话。走了一会,“老夫子”决定不再向我卖关子了,他说他今天带我去看一个卖青瓷的店,接着他开始给我讲瓷的基本常识和如何去欣赏它们的课来。我一边跟着“老夫子”往前走一边向路两边张望起来。我们走的这条路很宽,象在浦东见过的那种新路,中间的路是四车道的,然后是给骑脚踏车走的通道,在往外是人行道和绿化带。马路的对面有一个大广场,广场中间有一个象体育馆那样的球型建筑物,“老夫子”见我好奇的样子给我介绍道:“这是一个批发市场,里面做什么生意的都有。”“哦,批发市场都造得这么时髦啊,我还以为是体育馆或者是音乐厅呢。”我自语道。

“老夫子”象是老师上课前备过课一样讲的头头是道,我象是一个坐在课堂里一排一座的学生听得认真,我默默的速记他讲的每一部分,还没有到目的地我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去参加瓷器基础知识的考试了。我对“老夫子”说,让我给你重复一下你刚才给我讲的,看我的理解是否对。

我迅速把刚才录在脑子里的东西倒转起来,然后开始向他播放起来。

中国的瓷器分单色瓷,青花瓷和彩瓷。青花瓷和彩瓷最为著名。单色瓷里分黑瓷,白瓷和青瓷。瓷的发展和对它的收藏历史非常复杂和悠久,很难一字半句地讲清楚。因为今天“老夫子”带我将去看青瓷,所以他主要给我讲有关青瓷方面的基本知识。

中国的青瓷远在魏晋时就有发展了,到了北宋得以光大,南宋是青瓷的鼎盛时期,明朝以后因为景德镇的青花瓷的流行,青瓷开始走下坡路。到了上世纪五十年时,在周恩来的提议下,为了保护中国文化的五大名窑,青瓷的名窑龙泉窑又得以发展。八十年代后,随着经济的发达也带动了人们对瓷器收藏的兴趣,龙泉地区有了新一代青瓷的制作和研发。

龙泉青瓷,以瓷质细腻,线条明快和造型端庄淳朴闻名。自古以来,爱龙泉青瓷的人对它有这样的赞美:“青如玉,明如镜,声如磬”。

龙泉青瓷分两大派,哥窑和弟窑。哥窑以它的瓷釉上有裂纹也是行家称之为“开片”为特征。这些裂纹对外行者来说象瓷老花了形成的破绽,但对内行者来说它们可有看头了,这些看似破裂的纹路却有着相当的讲究,它的“开片”是瓷被烧到1300度时形成的,它的“开片”可以被分为冰裂纹,蟹爪纹,鱼子纹,百极碎纹,等等,等等。在欣赏哥窑时还要看他们的“紫口铁足”,就是在它们的瓶口,壶口或杯口都有一条深色的边,而在它们的底部又有如铁一样的粗纹。

同哥窑相反,弟窑的作品没有任何裂纹,它们光洁如玉,釉色均匀细腻,给人有一种“糯”的感觉。

我向来有速学速记的本领,尽管我可以把“老夫子”讲的背诵下来,但龙泉青瓷究竟是什么样的我却没有一点感性的认识。

百闻不如一见,一路上,我边听着“老夫子”给我上欣赏青瓷的启蒙课,一边心急火燎地想赶快走到目的地来个一睹为快。

当我们来到“翠绿湖”时,里面只有老板和一个助手。老板出乎我的意料是一位四十不到的年青女人,她一见“老夫子”就热情地同他打招呼,看来我的老同学是这里的常客。不知为什么“老夫子”称呼她为“徐姐”,照我看来他该称“徐妹”才对,也许这种称呼是青瓷行当里的规矩吧。

“翠绿湖”是一爿门面不大的小店,除了墙的四周摆满了陈列瓶瓶罐罐青瓷的玻璃橱外,店的中央还有一个巨大的玻璃桌,透过玻璃桌面可以看到里面摆着不同形状的碗和盆。我放眼望去,果然这些瓷器都成不同成色的青色,面对琳琅满目的陈列我不知从哪里看起。

“老夫子”先把我带到右面的一排立柜前,我一眼就看到一个有很多裂纹的大花瓶,我象学生等不及要向老师交卷一样指着花瓶说:“这是哥窑吧。它上面有‘开片’” “老夫子”笑道:“对。嘿,你学得很快,已经记住什么是‘开片’了”。

接着他又从柜子上拿起两个茶壶,它们身上没有“开片”,显然是属于弟窑。“老夫子”一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壶面一边对我说,欣赏青瓷不仅看它的型和色还要摸它的釉,然后在心里慢慢的体会它的美。他把手里的那两把壶轻轻地放在玻璃桌上,又解释给我听它们的不同来。他告诉我,青瓷尽管都是青色,但它们还分粉青色和梅子青色两种。前者淡淡的透明带粉色,后者浓郁“糯”劲十足,有青梅的味道。尽管弟窑没有“开片”,但它们有“开经”。“老夫子”随手拿起一个弟窑碗,指着它上面的几条白纹对我说。

从“老夫子”的讲解语气,我不难听出他对青瓷是有深情的,看来他真的为之着迷。“老夫子”对青瓷的钟情显然也感染了我,我随着他又仔细察看店里的每一件陈列品。看着看着,我这个门外汉,似乎也看出了一点名堂,对“紫口铁足”的哥窑,对“开经”的弟窑开始有所理会。

沉默许久的徐姐此时向我们发话了,“来坐一会,喝一点茶吧”她指着桌上新沏的茶对我们说。我们欣然接受徐姐的好意,于是我们同她一起围着桌子坐下。H君向徐姐介绍我是他

的同学,我们多年没见。我忙对徐姐说,H君今天特意带我来入青瓷欣赏的门的。

徐姐听了灿然一笑,她一边给我们斟茶,一边对我说。欣赏青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看的人要有一颗很静的心,青瓷不仅是一种摆设,但它们也有自己的个性和生命,在夜深人静的晚上,青瓷有时还会发出一点声音。随着空气湿度的变化,它们表面的釉还在不断地变化,随着世界的变化和同收藏者的交流,它们的生命也在孕育自己的故事。

“老夫子”喝了一口茶,拿出他那“老夫子”的腔调对我说:“今天带你看看青瓷是让你换换心情,青瓷的欣赏是要慢慢来的,没有一颗平静的与世无争的心是无法体会青瓷里的世界的。自从我收藏青瓷以来,它们给我带来最大的幸福就是每天从医院下班回来,泡上一壶茶,拿出一二件我收藏的青瓷来欣赏,摸着那凉凉的瓷面,看着晶莹剔透的瓷色,外面的世界顿时离我远去了,它们给我带来了一种超脱的美感”。

离开“翠绿湖”时我向徐姐买了几件青瓷,它们有哥窑的罐和杯,还有弟窑的壶和碗。在回家的路上,坐在光鲜铮亮的新地铁里,面对满目是迎接“世博”的标语和美女如云的化妆品广告,我却完全地走了神。

今天“老夫子”带我走访“翠绿湖”是出乎我意料的事,我没有想到在上海这样一个嘈杂的大都市里竟然还有这样一片青瓷的净土。在那片净土里没有现代生活的浮夸和急躁,没有为生意和谋生的不安,有的只是可以听到自己心声的宁静。那种宁静象是冬日里一个人漫步在Versailles的广场上,除了扑在脸上寒冷的空气外,就是空旷的令心静止的静和灵魂出壳的超脱。


我不知你是否在Louvre凝视过蒙娜丽沙的画像吗?不管你的周围有多少人前呼后拥地挤成一团,只要你看到她那神秘的微笑和她那注视你的眼光,这世界仿佛就只剩下你和她了,透过她的神秘的微笑和讷人琢磨的眼神,我们的心似乎都得到了一种平静,那种平静是一种对生活完美追求的止步,这就是青瓷给我的印象。

青瓷的魅力就象达芬奇的名画,它可以让你脱离尘世去寻找自己心灵的宁静。千百年来, 人们对青瓷千里的寻觅和欣赏 , 正如人们为一睹蒙那丽沙的容颜千里迢迢来到Louvre,它不正是我们所追求的超然于蒙娜丽沙微笑前的感觉吗?